昭鴻十一年的寒冬,對朝堂、江湖、市井來說,注定是個不太平的時節。
帝王將相之間的暗流湧動尚未浮出水麵,鄉野百姓的極寒之苦剛剛顯露出聚星成火的苗頭,江湖則因幾塊忽然落入水裡的大石頭,在沉寂十年的一潭死水中激起層層浪花。
先有當代劍聖祝六公然在打鷹樓現身,後有君山曹家徹底投靠了朝廷,曾經江湖上的兩大劍學豪門,好像又開始在江湖與朝廷之間站隊了。
而遠在北疆的槍神陳衝,孤身一人去了北齊,在天山之上決戰拜月台掌門燕回林,未分勝負,雙雙入了天下十武魁。
至此十武魁已經出了八個,賈公公、厲寒生這些隱藏的半仙兒還沒顯山漏水,下一個武魁會是誰,已經成了諸多江湖人討論的焦點。
與這些事情比起來,剛剛入選昭鴻八魁的絕色美人鐘離楚楚,和師父一起殺入了洪山水寨,給幾百個男人下藥,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鬨著玩。
不過也正如鐘離玖玖所言,這等驚世駭俗的手段,確實震動了整個江湖。
距離金陵城兩百多裡的泰州,勾欄酒肆中人滿為患,到處都是說書先生講述著‘洪山湖三百男兒貼身肉搏’的段子。
當朝十武魁之一,六合門的門主薛承誌,也在演武場外的高台上,聽著親傳門生講述著洪山湖那邊發生的‘趣事兒’。
六合門作為江南唯一的頂流江湖門派,在泰州影響力極大,連官府都得禮讓三分,江南的江湖人大半都集中在泰州城,這也算是鐵鷹獵鹿之後,江湖上少有的幾個淨土之一。
薛承誌年僅花甲,頭發花白相間,但身材魁梧皮膚呈現古銅色,坐在太師椅上猶如一尊鐵塔,半點不顯老態。聽完弟子的複述後,輕輕搖頭:
“夜九娘?老夫十年前好像聽說過,在武當山鬨過事兒,把青虛真人都氣的吹胡子瞪眼,都十年過去,沒想到還活著……”
“是啊,孫乾也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好手,被夜九娘如此折辱,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江湖上的年輕小輩,行事都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自作自受怨不得彆人……”
演武場上數百弟子正在演練槍法,薛承誌和徒弟閒談之間,有弟子走了過來,拿著一封拜帖輕聲道:
“師父,野道人吳憂過來求見,您看……”
“吳憂?”
薛承誌皺了皺眉頭。
江湖人重名聲,薛承誌不怎麼看得上吳憂這種見不得光的江湖客,至於那死在狼衛手上的遠房親戚,更是懶得過問。
不過年初的時候吳憂帶來了個小丫頭,天資用百年難遇形容也不為過,薛承誌常年傳道授,必然是惜才的。略微思索了下,薛承誌還是起身來到了客廳,讓弟子把吳憂叫了進來。
片刻後,剛剛抵達泰州的野道人吳憂,背著黑布包裹的寶刀,來到客廳中後,對著坐在太師椅上的薛承誌行了個晚輩禮:
“拜見薛老……”
“免了。”
薛承誌端著茶杯,連眼皮都沒抬,示意了下旁邊的座位:“小桃花可尋到了師父?”
吳憂在客廳裡坐下,態度頗為恭敬:
“有勞薛老操心,前些日子去了趟北齊,帶著小桃花拜入了左清秋左公的門下。”
薛承誌聽到這個並不意外,輕輕點頭:“北齊國師一脈傳承久遠,武道造詣在我之上,教小桃花倒是合適,想來十年後,天下第一個女武魁就能出山了。不過說起來,嶽麓山那老先生要更合適些,北齊畢竟是敵國,這以後來往恐怕不方便。”
吳憂歎了口氣:“嶽麓山那老神仙神龍見首不見尾,他不來找我,我哪裡找得到他,如今也知足了……今天前來拜會薛老,是有一事和薛老商談。”
以吳憂的江湖地位,和武魁之恥唐蛟談事兒都不夠資格,這話顯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旁邊的六合門弟子頓時皺起了眉頭。
吳憂可不想被扔出去,忙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金牌。
薛承誌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偏頭讓弟子出了客廳,大門關上後,才皺起了眉頭:
“你給吳王辦事兒?”
吳憂也沒有多說,點頭道:“在吳王麾下混口飯吃,讓薛公見笑了。”
薛承誌終究是江湖人,輩分再高也不可能蔑視皇族,否則早就在鐵鷹獵鹿的時候被一鍋端了。他放下了茶杯,偏頭看向吳憂:
“有話直說。”
吳憂輕輕笑了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江湖上盛傳搜集四枚玉器能找到《通天寶典》,吳王對此也感興趣,目前找到了玉器下落,但吳王的身份不太好出手……”
“《通天寶典》傳言習得可以長生不老、羽化飛升,這鬼話騙騙江湖雛兒尚可,吳王也信?”
“我隻是傳個話,吳王信不信,我也不知曉,不過確實對玉器感興趣。”
江湖人有自己的規矩,不該問的不多問,薛承誌見此也不多說,平淡道:
“想讓老夫把玉器取回來?偷雞摸狗的事兒,你可能更擅長一些。”
吳憂本就是飛賊,對這番略顯譏諷的話並未在意,把背上的寶刀取下來,遞給薛承誌:
“薛老德高望重,豈會讓你做這種宵小之事。兩枚玉器在肅王世子許不令手上,吳王的意思是請薛老用這把‘鳴鴻刀’,將玉器換回來。許不令身份高武藝更高,江南能和他搭話的,也隻有薛老了。”
薛承誌聽見這個,麵色稍微緩和了幾分,把長刀接過來,打開包裹的黑布,露出造型古樸的刀身,屈指輕彈,刀鋒出鞘半寸,客廳中寒芒驟顯,似乎連氣溫都下降了幾分。
“好刀。”
薛承誌是宗師級的武人,鳴鴻刀的大名早有聽聞,瞧見是真貨,雙眸中還顯出了幾分驚訝。
吳憂麵帶微笑,恭敬道:“也不算大事兒,就是要麻煩薛老跑一趟路。”
薛承誌收起寶刀,稍微斟酌了下。隻是用寶刀換兩枚玉器,確實不算大事兒,吳王既然求到門上了,總不能直接拒絕,這個麵子還是得給,當下輕輕點頭:
“無妨,老夫近日也無事,跑一趟即可。”
吳憂暗暗鬆了口氣,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人後,又低聲道:
“吳王派晚輩過來,還有個不情之請,得麻煩薛老一趟。”
薛承誌將刀放在桌子上,看向了吳憂:“說吧。”
吳憂稍微醞釀了下,輕聲道:“薛老想來也聽聞了,金陵詩會上,許不令仗著身份殺了楊映雄。楊映雄是吳王的大舅子,暗地裡給吳王辦事兒,吳王對此怒火中燒,卻又不好明麵上責罰肅王世子……”
薛承誌聽到這裡,淡淡哼了一聲:“吳王想讓老夫幫他殺藩王之子?這事兒辦不了……”
“非也。”
吳憂連忙抬手:“玉器吳王勢在必得。若是許不令痛快交出來,自然最好。如果許不令不給薛老麵子,拿著玉器不肯換,就得勞煩薛老想想辦法……”
薛承誌這才明白意思——不是交換玉器,而是必須把玉器拿回來,不給就威逼恐嚇打到給為止。
常言‘刀劍無眼’,到了武魁這個級彆,一旦打起來可不是想收手就收手,許不令是藩王世子,這事兒顯然不太好辦。
薛承誌蹙眉思索了下,明顯不想攪這趟混水。
吳憂表情恭敬,認真道:“隻要拿到玉器,剩下的風波吳王自會處理乾淨,而且以後會給泰州當地的官府打招呼,六合門走鏢不會再過問查驗。”
這個交換的條件是很有說服力的,不然王府幕僚也不會提出來。六合門和泰州的官府一直有摩擦,但又不能明麵和官府作對,大部分時候都是忍氣吞聲。若官府從此之後不再過問六合門押的鏢,免去的可不是小麻煩。
薛承誌手指輕輕摩挲,斟酌片刻後,輕輕點頭:
“老夫儘力而為。”
吳憂暗暗鬆了口氣,連忙起身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