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木棚上蓋著厚厚的積雪,凍的瑟瑟發抖的小麻雀,鑽進相擁二人之間的縫隙中,縮著小腦袋酣睡,時而動一動小翅膀。
身上的麻痹逐漸褪去,感覺脖子有點癢癢,許不令從假寐中醒來。
鐘離玖玖依舊抱著他,水嫩俏臉兒因為冬日極寒的天氣,稍稍往下埋了些,雙眸緊閉,修長睫毛紋絲不動,也不知是在閉目凝神還是睡著了。
彼此帖的很近,小麻雀就縮在兩人的胸口之間,場景看起來,倒像是兩個人抱在一起護著一小麻雀。
隨著許不令動彈,鐘離玖玖立馬就睜開了雙眸,四目相對,她稍微定了下,繼而抬手輕推許不令的胸口,翻身從乾草堆裡坐了起來。
鐘離玖玖輕拍衣襟上的草葉,卻瞧見藍白色的裙子衣襟上,有個很明星的手掌印,應該是許不令觸摸乾草的時候弄臟了手,又揉她的時候留下的。
“……”
鐘離玖玖呼吸重了幾分,似乎在醞釀措辭。
許不令翻身坐起來,揉了揉有些痛感的肩膀和胸口,表情溫文儒雅,柔聲開口:
“玖玖姑娘,昨晚受傷暈乎乎的,也不知怎麼就……實在是冒昧了。”
???
我呸!
鐘離玖玖氣不打一處來,秀發輕甩回過頭來,狐狸般的眸子裡滿是‘你當我傻’的不滿。
不過女人家再放得開,被男人占了便宜,在不能把對付怎麼樣的情況下,又能如何?
鐘離玖玖顯然不想提昨晚上的事兒,瞪了許不令片刻後,撐著地麵站起身來,拍了拍裙擺上的草葉:
“快起來,一天沒吃東西還得伺候你,餓死我了……”
許不令笑容親和,手掌輕拍地麵起身。他依舊沒穿衣服,身上的傷處被裙擺的布條包紮起來,兩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狼狽。
鐘離玖玖鑽出木棚,四下掃了一眼,荒山野嶺都被積雪掩埋,連野果都找不到,更不用說人煙了。
鐘離玖玖把小麻雀放出去,一腳深一腳淺的從雪嶺中往出走,走出幾步,回頭看去,許不令跟在後麵,步伐有點飄,應該是消耗太大又沒補充體力的緣故。
鐘離玖玖有些頭疼,覺得自己就不該追過來,被占了便宜不說,許不令為了來幫她才受的傷,還不能置之不理。她猶豫了下,還是走了回來,如同昨晚那樣,用肩膀夾著許不令的胳膊,數落道:
“許不令,我發現你這人有問題。江湖上講究朋友有難兩肋插刀不求回報,你不管不顧跑過來幫我,我記你的情,為了救你也不拘小節。結果倒好,你順勢就動手動腳,弄得我罵你也不是,感謝你也不是,你這叫‘恩將仇報’你知道嗎?在江湖上乾這種事,肯定被罵做江湖敗類……”
許不令空中呼出白色水霧,靠著鐘離玖玖的肩膀,無奈一笑:
“都說了昨晚渾渾噩噩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你——”
見許不令死不認賬又開始裝君子,鐘離玖玖也無話可說,淡淡哼了一聲,不提這事兒了。
順著雁棲河清亮透徹的水灣,兩人相依相扶,走了兩裡多山路,來到龍潭邊上的集市。
不知修建自何朝的石質大牌坊,四個石柱斷了一根,中間塌了下來,石塊散落在地麵上。周邊的縣令聽聞了消息,帶著捕快和仵作來龍潭集市,把屍體從聽泉樓抬出來蓋上了白布,但因神堂峪一帶是雁棲山莊的地盤,也不好處理,都等著雁棲山莊的人過來收屍。
雁棲山莊死了莊主和二當家,又聽說之後爆發了更恐怕的搏殺,明顯是被嚇到了,整個山莊都當了縮頭烏龜,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出麵。
周邊走動的江湖客聽聞消息,過來了些人看熱鬨,但昨天的事兒就幾個鋪子夥計躲在門後麵瞄了幾眼,也不清楚交手的三人是誰,一時間眾說紛紜,各種傳聞都有。
插在牆上的龍紋長槊和鳴鴻刀依舊在原來的位置,無人敢動。兩匹馬自個跑進了一家鋪子的馬廄裡等的主人歸來,鋪子夥計怕得罪人,也不敢聲張,和伺候大爺似得還給喂了草料。
許不令來到集市上後,從馬上取了些銀錢,讓夥計找來吃食和衣服,店夥計昨天從門縫裡瞧見了許不令的身手,哪裡敢多說半個字,老老實實就去找來了。
鐘離玖玖也就昨天到神堂峪的時候喝了杯雨前龍井,同樣餓的手軟腳軟,也不和許不令說話,看著外麵的熱鬨,自顧自的吃東西。
許不令消耗極大,吃飽喝足休息了片刻,才緩過氣來。憑借過人身手,趁人不注意把兵器取了回來,翻身上馬繼續啟程。
鐘離玖玖側坐在大紅馬上,和許不令一道出了神堂峪,卻沒有往黃口鎮的方向走,而是踏上的來路,前往範陽郡城。
許不令對此並不意外,江湖上重‘信義’,且睚眥必報、血債血償。
江湖上的消息販子,處於中立的位置,收錢辦事,不講人情不結仇怨,靠著這條鐵規矩,才能博取天下江湖人的信任,願意掏銀子和他們交易。
若是雁棲山莊花銀子,買鐘離玖玖的下落,劉武賣給雁棲山莊,這在江湖上合情合理,隻能怨鐘離玖玖自己不小心暴露的行蹤,還沒給封口費。
但鐘離玖玖掏銀子向劉武買消息,劉武收了銀子她便是客人,利用客人的信任,把客人引到仇家地盤,這犯了江湖上的大忌。
昨天許不令若沒有趕來,鐘離玖玖必然踏入雁棲山莊的包圍圈,即便鎖龍蠱在身能逃掉,浪費一瓶價值連城的鎖龍蠱也是天大損失,沒逃掉,就不用說了。
即便許不令趕來,也引發了後麵孤身血戰陳道子的事兒,許不令身上受的傷得算消息販子一份兒,不可能就此忘了。
範陽郡城距離神堂峪距離不近,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抵達。
兩個人快馬加鞭,暮色時分趕到了香河縣一帶,在縣城裡找了個客棧住下,好好休息一晚天亮再啟程。
許不令打了一個白天,又凍了一個晚上,還洗了個冷水澡,上次這般難受還是從渭河畔逃往長安的時候。到了客棧中,讓店小二燒了熱水,自己打水裝滿浴桶,整個人泡進熱水中,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身上被戳了幾劍,不過都避開的要害,加上鐘離玖玖自己配製的頂級傷藥,目前傷口結痂,還有刺痛感傳來,但已經無傷大雅了。
客棧外的傳來些許嘈雜人聲,天色黑了下來,許不令坐在熱氣騰騰的大木桶中,看著身上的幾道傷口,蹙眉複盤昨天的戰鬥。
在許不令的回憶中,與人交手的記錄挺多,但九成九都是碾壓式的虐菜,真正有挑戰性的交手經驗隻有三次。
這導致的後果,就和不差錢的主遇上事情,能用錢解決就用錢解決一樣。天生‘龍筋虎骨麒麟勁’,遇上對手能‘一力降十會’,就不會想那麼多彎彎繞繞。
從小養成的習慣,使得他勤學苦練的武藝招式,都是八極拳、鐵線拳、六合槍等走極端霸道路數的,對於靠技巧取勝的路數涉獵不多。
以他的天賦,遇上大部分人都能憑借一身橫練硬功夫乾趴下,但一旦遇上那一小部分把技巧練到極致的高手,明顯就出問題了。
先是鬼娘娘,鬼娘娘本身武藝並不高,但靠著奇門遁甲、機關暗器等配合,將暗殺的能力提升道了極致,若不是他六識敏銳,恐怕真會在鬼娘娘手上吃虧。
薛承誌和他一樣走的是霸道路數,彼此力量上的差距也相對小一些,硬碰硬薛承誌拚不過他,但豐富的戰鬥經驗和破招拆招技巧,讓他根本沒法短時間斬殺。
而遇上陳道子後,結果顯而易見。陳道子一身內家功夫出神入化,拚技巧幾乎帶著他走,若不是太過自負選擇硬碰硬,可能那記鐵山靠都撞不到陳道子。
這種感覺就好似大炮轟蚊子,並非打不過,而是打不到。
明明三拳就能錘死陳道子,可打出去就是不著力,隻能用以傷換傷的險招才能占到便宜,代價太大。
目前看來,光‘外練筋骨皮’已經遇到了瓶頸,得好好研究‘內練一口氣’。
許不令坐在浴桶裡琢磨了片刻,回憶了下記憶中的武當丹田運氣周轉法,仔細調理內息。
能和頂尖武人交手,隻要沒死,必然受益無窮。雖然被打了一頓,但從陳道子身上領略到的東西也不少。
許不令回憶著昨日戰鬥的點點細節,正入忘我之境的時候,房門忽然被敲響了。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