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裡休息了一晚,翌日再次啟程,下午時分,抵達了範陽郡城外。
經過晚上的插曲,鐘離玖玖好像有點不高興,也不和許不令說話了,騎著馬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然後哼一聲,連想在追風馬腦袋上搭便車的小麻雀,都被叫了回去,一副劃清界限的模樣。
許不令牽著馬走向西市小街,思索了下,加快腳步走到了鐘離玖玖身側,笑容明朗:
“玖玖姑娘,其實王妃隻是個名號,對我而言,身邊之人並無高低遠近之分……”
鐘離玖玖往外側遠離了兩步,蹙眉道:“誰想當王妃,美得你?這話你和寨子裡說去,反正寨子答應了我也不答應,你做夢去吧……”
許不令也覺得自己臉皮有點厚,不過他說的是實話,當下除了無奈一笑,也彆無他法。
鐘離玖玖偏著頭望向街邊,不太想搭理許不令。不過,她並非不信許不令一視同仁的態度,可能在許不令心中,身邊女子確實一視同仁,沒有高下之分。
但世上的男人都一樣,喜歡的姑娘都想一碗水端平,免得顧此失彼沒法享受齊人之福。
鐘離玖玖雖然沒嫁過人,但天生善於爭風吃醋,對這世道的大戶後宅十分了解。當老爺的可能確實一視同仁,不管偏房正房,隻要會伺候人,那就是小心肝小棉襖,但後宅的女人可不這麼想。
哪怕是在皇宮裡麵,也是一夫一妻多妾,正妻的地位不可撼動,要是娘家勢力再大點,把老爺管的服服帖帖都沒人敢說啥。
其他的姨娘,晚上伺候老爺,白天還得討好大婦,處處看人臉色,也就能欺負欺負後進門的妹妹。
所以說,進門後排老幾,可是關係的後半生怎麼過日子的大事兒。
結果倒好,她昨晚主動探口風,許不令上來就是一句‘老七’,上麵有六個姐姐,這不明擺著欺負人?
她雖說江湖女子出身,家又在南越,可怎麼也算是清清白白的女人,無論是按年齡算,還是按輩分、本事、容貌算,當老三、老四都委屈了,讓她把滿枝、玉芙這種小丫頭叫姐姐,怎麼可能……
鐘離玖玖昨天氣的一晚上沒睡著,本來還有幾分意動的心思,現在直接煙消雲散了。這麼沒臉沒皮的男人,有什麼好搶的,讓寧玉合自己享受去,哼……
女人心,海底針。
許不令也摸不清鐘離玖玖現在是個什麼態度,不過占了便宜後沒翻臉,那就是有進展,當下隻當做鐘離玖玖在傲嬌了。
兩個人就這麼各懷心思,來到了西市後麵的小街上。
許不令過來是個鐘離玖玖討個說法,讓不守規矩的消息販子付出代價,可入目的場景,卻讓他和鐘離玖玖驚了一下。
寒風清掃著街麵的落雪,幾家勾欄酒肆都關了門,讓本就蕭條的小街看起來更加破敗。
街道中間的老客棧還開著,掛著酒幡子和燈籠的木柱上,垂下的一根繩索,一根年輕人渾身是血,被繩索拴著脖子吊在在上,腳尖依舊往下滴著鮮血,在雪麵染出一灘烏紅的痕跡,已經結了冰碴。
鐘離玖玖頓住腳步,認出了那個被吊在木柱上的年輕人,是前幾天給她送消息的李霖。
客棧的掌櫃劉武,還躺在屋簷下的躺椅上,不過如今的模樣,比被吊死的徒弟好不了多少。腳踝、右手腕都在滴血,明顯是被挑了手腳筋,雙目緊閉眼角滑下血痕,耳朵、嘴角同樣滲出了血跡,恐怕是被刺瞎耳目割了舌頭,隻留了一隻左手端著紫砂壺,從動作來看並沒有死。
“這……”
鐘離玖玖心裡發怵,雖然行走江湖見多了死人,還是被這慘無人道的場景驚到了,刺瞎耳目、割了舌頭、挑斷手腳筋,遠比直接把人殺了狠毒,那感覺光是想象便讓人不寒而粟。
許不令眉頭緊蹙,同樣有點吃驚,他過來也準備殺人,不過沒有這般報複的心思,把客棧的掌櫃夥計弄成這般模樣,不像是報複,更像是一種懲戒,或者對外宣示。
許不令牽著馬走到客棧前麵,抬頭打量了一眼柱子上的屍體,千瘡百孔,不知死前遭受了何等折磨。轉眼看向屋簷下,劉武確實沒死,不過耳目都失去了感知,沒有任何反應。
客棧的大門裡麵,燒著個火盆,一個年輕夥計坐在門口烤火。許不令稍微打量,認出了這年輕夥計,竟然是黃口鎮悅來客棧,經常陪著掌櫃烤火聊天的那個店小二。
店小二瞧見許不令和鐘離玖玖,忙的從身側端起了個木製托盤,裡麵放著一盤銀子,走出大門來到二人之前,和顏悅色:
“實在虧待姑娘了,此事是我幽州江湖出了顆老鼠屎,道上的叔伯們已經清理門戶,以後小的接手這範陽郡城,這些銀子是劉武掏的賠償,我家掌櫃也掏了一些。姑娘的消息,是學徒李霖自作主張賣給了雁棲山莊,劉武在幽州紮根四十年,未曾壞過一次規矩,還望姑娘寬宏大量,就此了事。”
許不令聽見這話,明白了意思。
鐘離玖玖的消息,是劉武的學徒私自賣給雁棲山莊的,幽州當地的消息販子,已經收到了消息,過來清理門戶,安排了悅來客棧的徒弟過來接手。
乾他們這一行的,許不令稍微了解過,便如同長安城的陳四爺,賣了雇主的消息,按規矩要死全家,因此寧可和狼衛起衝突,也要和仁義堂內談事兒的江湖人通風報信。
鐘離玖玖被賣了,會讓整個幽州的消息販子都失去信任,肯定得將壞規矩的滿門殺絕公之於眾,才能讓來往江湖人放心找他們辦事。不過出錯的不是劉武,劉武在幽州混跡多年也有些輩分,毗鄰的漁陽郡悅來客棧掌櫃,開口幫忙求個情,看看鐘離玖玖願不願意就此了事。
如果鐘離玖玖認死規矩不答應,那就得按規矩辦滿門殺絕。
鐘離玖玖知道這些江湖鐵規矩,還是頭一回遇上。瞧見十年前便接觸過的劉武下場這麼慘,心裡也有些不自在,猶豫了下,抬手接過了銀子:
“多謝各位幫我討公道,隻是……隻是殺了李霖就行了,沒必要做這麼絕,”
鋪子夥計歎了口氣,態度平和:“規矩就是規矩,這是做給我們這行的人看的,不是做給姑娘看的,姑娘能寬宏大量,小的感激不儘。”
“……”
鐘離玖玖端著銀子,猶豫了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小街。
許不令牽著馬走在身側,回頭看了看屍體和躺在椅子上的劉武,想了想:
“江湖有好的地方,不過太極端了,說起來,還是律法更公正些。”
鐘離玖玖把銀子倒進馬側的行囊裡,搖頭道:“官府才不公正,民告官不問緣由先打一頓板子,赤腳百姓一輩子也告不贏鄉紳員外,處置過當,總好過官官相護沒人管……”
許不令對這話也沒否認。家天下本就是如此,說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他真犯了法,也是有人敢報官,沒衙門敢判的下場,若非如此,也不會發生那麼多‘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事情。
天下的框架便是如此,除非許不令想把連同自己在內的特權階級全滅了,否則談論這些也沒意義。
走出範陽郡城,鐘離玖玖見許不令一直沒說話,還以為許不令身為藩王世子,聽見她的話多心了,當下又開口道:
“我是說大玥的朝廷不好,沒說你不好,許烈老將軍是屠戶出身,也是從窮苦人家走出去的,當年雖然凶名赫赫,但對老百姓很實在。南越自古就被中原人欺負,兵馬來來往往的,也就你們許家的軍隊沒去寨子裡搶糧食姑娘,不過殺人確實狠,我聽寨子裡的老人說,當年嚇得都躲山上去了,連寨子都不敢回,結果等兵馬過去後回到寨子,發現莊稼都還在,連晾在外麵的衣裳都沒人拿……”
許不令回憶了下,輕笑道:“我祖父當年是想一統天下,不把四海八荒的百姓當外人。其他將領都是在敵國攻城略地,自然不會把敵國百姓當人看,想法不一樣,做事的方法自然也不同。”
鐘離玖玖若有所悟,琢磨片刻,瞄了許不令一眼:
“那你呢?”
“我要是打去你們寨子……”
“你敢!信不信我毒死你?”
“……好吧。”
許不令知道說錯話,抬了抬手以示抱歉,瞧見鐘離玖玖凶凶的,他含笑岔開話題:
“玖玖姑娘,我可是很信任你,你老拿下毒威脅我,久而久之我便會提防戒備,這樣很傷感情的。”
鐘離玖玖淡淡哼了一聲:“你不用戒備,戒備了也沒用,我真想下毒,你根本防不住。我學過一種秘術,可以在那兒下毒,你一捅進來……”
說道這裡,鐘離玖玖停了下來,輕輕咳了一聲,表情略顯古怪。
??
許不令掃了一眼,目光落在鐘離玖玖張力十足的下圍曲線上:
“這個‘那兒’,指的是哪兒?”
鐘離玖玖見許不令眼中帶著幾分調笑和不信,蹙眉道:
“你一個大男人,自己不會想啊?前天晚上是我沒想防著你,不讓你親我一口就已經死了……”
許不令笑了兩聲,又道:“玖玖姑娘是我的大夫,應該不會看著我死吧?”
“你要是再敢動手動腳,你看我會不會看著你死!”
“我估計不會。”
鐘離玖玖本想順口接一句‘你試試’,可馬上就反應過來,她敢這麼說,許不令肯定當場試試,於是改口道:
“你知道就好,我把你當朋友,你不要太過分了。”
許不令見她不上當,也沒有再繼續插科打諢,翻身上馬,與鐘離玖玖一道往黃口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