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雨幕不止,街邊小酒肆內燈火昏黃,兩桌客人坐在其中,都是一身風塵仆仆。
許不令撐著油紙傘,陪著鐘離楚楚來到了酒肆內,在角落找了張桌子坐下,點了壺酒,偏頭看向兩桌酒客。
楚地正在打仗,尋常百姓和江湖人為了躲避兵禍,能跑到的早就跑了,從外地往過來的極少。此時坐在酒肆裡的兩桌客人,明顯是一家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隨身帶著包裹,不像是單純走江湖那麼簡單,也不大像犯事兒跑路的模樣。
南越國力很弱,常年被大玥欺負,江湖人也同樣被大玥的江湖人瞧不起,來大玥行走多半低調,瞧見許不令和鐘離楚楚走進來,穿的衣裳像是大戶子弟,自然都有所收斂,隻是低頭吃飯不再交談。
鐘離楚楚坐了片刻,見對方不說話了,便乾脆開口道:
“表哥,這酒怎麼樣?”
用的是南越方言,聲音細軟很好聽,但許不令明顯聽不懂,一臉茫然的看著鐘離楚楚,想了想,嘿嘿笑了下。
“多俊一小哥,怎麼是個傻子……”
旁邊酒桌上的一個婦人,在許不令進來時便在偷瞄,瞧見此景,小聲感歎了一句。同桌一個帶著彎刀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來歲,聽見楚楚的話語,回過頭來露出幾分驚喜:
“姑娘也是從柳州過來的?老鄉啊。”
鐘離楚楚見此自然是顯出驚喜神色,轉過頭來:
“幾位也是從那邊來的?”
中年男子瞧見鐘離楚楚的碧綠眼睛,稍微愣了下,繼而便抬手抱了個拳:
“姑娘是‘碧眼蠍子’鐘離楚楚?”
江湖人在外行走,多半都有個拉風的混號,鐘離楚楚剛離家出走在外闖蕩的時候,確實給自己取了這麼個名號,因為用毒的手法很高超又長得漂亮,在南越名氣還挺大。
不過這明顯是年少無知時的‘黑曆史’,如今見過了大世麵,再聽到這和‘汾河劍神’差不多的混號,鐘離楚楚恨不得削自己兩下,尬的渾身雞皮疙瘩。
不過好在對方用的也是方言,許不令聽不懂。
鐘離楚楚帶著笑容,微微頷首:“以前是有這麼個混號,早就沒用了,沒想到這位大哥還記得。”
聽見這話,兩桌客人臉上都露出驚訝之色,中年人站起身來,讚歎道:
“鐘離姑娘太謙虛了,你可是我們柳州的名人,南越現在就你一個八魁,名頭比咱們那兒的‘南越七星’都大。不過,在下聽說你嫁給了大玥一個王爺的兒子,那小王爺正帶著兵在這附近打仗……”
說到這裡,中年人臉色一變,看向了旁邊的許不令。
許不令聽不懂雙方說什麼,不過察言觀色也能猜出個大概,抬了抬手:
“幾位不用緊張,我隻是陪著楚楚出來逛逛,沒彆的意思。”
中年人身體緊繃,稍微細想了下,覺得大玥即便抓敵國探子,也犯不著讓當代武魁、藩王之子來抓他們幾個難民,這也太抬舉他們了。念及此處,中年人稍微放鬆了幾分,抬手行了一禮:
“在下柳州董青,拜見小王爺。”
這次說的是四海皆通的雅言,許不令含笑點頭:“不用這麼客氣,坐下吧。楚地正在打仗,董大哥怎麼這時候往楚地跑?”
董青見許不令頗為隨和,便也沒有再誠惶誠恐,回到酒桌旁坐下,搖頭歎道:
“南越是小地方,消息傳得慢,小王爺可能不知曉。如今天下大亂的,我們那兒官府也發了瘋,四處抓壯丁充軍;江湖上也不安寧,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些邪門歪道,用毒術禍害山裡的寨子,聽傳聞好像是司空稚的手筆,隻要是遭災的寨子,無論男女老幼,都發瘋發狂,見人就殺,最後一個不剩,實在是慘絕人寰……”
許不令聽這個,眉頭微微一皺。
南越國境不大,但好歹也是個國,江湖上並非沒有出類拔萃之輩,董青所說的‘南越七星’,便是南越最具代表性的幾個江湖高手,許不令有所了解。
七星隻是統稱,就和十武魁一樣,並不是一個勢力的人。
南越江湖,最多的就是走邪門歪道的奇人異事,單論武學造詣,肯定比不上中原江湖名門正派,但論起用邪道伎倆,世上無人能出其右;隨便出來個鐘離玖玖,都能把半數武魁逼得不敢近身,可想而知這些人的水準。
董青所說的司空稚,算是南越江湖上的梟雄了,善於用毒水準奇高,身上血債累累;當年許不令中鎖龍蠱,肅王派人去南越尋找解藥,其中就想找司空稚,可惜沒找到。
司空稚在南越屠山寨,和許不令自然沒什麼關係,他之所以會皺眉,是因為甲子前開國之戰的些許記載。
司空稚並非是什麼殺人狂,而是用毒的行家,據傳聞,司空稚和‘南越七星’中的上官擒鶴,都是甲子前南越毒宗百蟲穀的餘孽。
大玥孝宗皇帝開國後,專門下令,派重兵清剿南越江湖的邪門歪道,最大的原因,便來自於百蟲穀。
一個江湖勢力,能被中原帝王如此重視,肯定有幾把刷子。至今還讓江湖宗師聞風色變的‘鎖龍蠱’,便是百蟲穀的傑作,但鎖龍蠱絕不是百蟲穀殺傷力最大的毒物。
當年三國亂戰的時候,有些敵對勢力招攬了南越的毒師,在軍營之中投‘瘋王蠱’,這種蠱毒不致死,但有強烈致幻作用,能影響人神智,讓意誌力不堅的人,陷入極端恐懼或者極端興奮的狀態。
當年便是這種毒物,直接導致了幾起全營嘩變、幾千人自相殘殺的慘劇,為防擴散,周邊軍隊不得不用弩箭,把袍澤全部射死在軍營裡麵,放火焚燒。
直至今天,大玥軍隊紮營的時候,還有人專門清理周邊,防止飛鳥、鼠蛇等從外麵帶毒進來,可見留在記憶裡的傷疤有多深。
甲子前,百蟲穀被焚燒一空,各種毒物都被燒乾淨了,隻有蠱王鎖龍蠱被蕭家家主留了下來,瘋王蠱是朝廷重點的清理對象,不可能留下。
但董青所說的,‘無論男女老幼,都發瘋發狂,見人就殺,最後一個不剩’,和甲子前卷宗記載的瘋王蠱很像。許不令對此自然警覺,若是南越又在暗暗研究這種不下於瘟疫的玩意兒,那可不是小事。
鐘離楚楚對司空稚的惡行到沒什麼感覺,因為南越那鬼地方,屠村的惡行真不少見。她聽董青說了片刻後,開口詢問:
“董大哥,飛水嶺那邊如何了?”
董青搖頭歎了口氣:“朝廷到處拉壯丁,我也是不想打仗,才帶著家小往這邊跑。飛水嶺周邊十八個寨子,加起來萬把人,根本沒得跑,聽說老寨子被朝廷剿了,人被抓走了大半,如今當家的是二牛山的詹豹,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鐘離楚楚聽聞此言,臉色沉了下。
許不令眉頭緊鎖,但江湖人的話不能全信,還是得回去派人打探,然後和軍中幕僚仔細商量後才能做定奪。若南越真的在暗中暴兵,出了柳州就是楚地,這對西涼軍後方可是個大威脅,如果確認無誤,估計還得先下手為強,分兵把南越滅了再說。
念及此處,許不令站起身來,從腰間取下一塊腰牌,遞給董青:
“嶽陽在打仗,沒身份帶著家小沒法常駐,拿著牌子去官府落戶,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
董青眼前一亮,連忙起身一禮:“小王爺太客氣了,這可解決了大麻煩,董某實在感激不儘,來日……唉,我這身份估計也報答不了小王爺。”
許不令輕笑了下,隻是順手讓人在大玥落戶,也算不得幫忙,當下也沒再多說,帶著鐘離楚楚快步出了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