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之前。
鐘離楚楚跟在許不令和師父背後,沿著山坳朝深處行進。
到了有敵人行跡的位置,為防被暗哨發覺,三人都沒有說話,隻是輕手輕腳地前行,耳邊連半點聲響都沒有,氣氛安靜的顯得有些壓抑。
鐘離楚楚武藝不是很高,江湖經驗遠不如師父,跟在後麵也幫不上忙,有兩個靠山走在前麵護著,也不會產生緊張情緒,隻是做出認真模樣,掃視著周邊動靜。
就這麼在密集的灌木林間,穿行了不知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鐘離楚楚不知為何,感覺到有點困倦,走著走著,腳底下的路就變成了草地,周圍多了些穿著獸皮、麻衣的男女,些許牛羊拴在遠處的木柵欄裡。
鐘離楚楚稍顯疑惑,便如同做夢一般,不記得自己怎麼來的這裡,隻是茫然看著周邊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場景。
隻是尚未看清周圍的人影,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的婦人,便出現了在了身旁,拉起了她的小手,往帳篷走去,說了幾句話。
話語口音很晦澀,鐘離楚楚已經聽不懂了,卻明白意思——是在說天快黑了,回帳篷裡去。
鐘離楚楚看著拉著她的婦人,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又黑又臟的一隻小手,袖子同樣是灰麻色的,瘦到就好似一根乾枯的小樹枝。
這是……
鐘離楚楚愣愣看著前麵的背影,想看清那張曾經努力回想過很多次的臉。
但走的再快,鐘離楚楚都隻能看到一個背影,因為幼年唯一有印象的,隻有這個背影。
很快回到了小帳篷,鐘離楚楚不知道是怎麼進去的,但再次抬眼時,婦人已經挑開了簾子,消失在了門口。
帳篷很小,地上鋪著茅草和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破被褥,旁邊放著幾個土黃色的小碗。整個世界看起來,好像就隻有地上的草,和她的眼睛,有著鮮豔的顏色。
鐘離楚楚縮在茅草上麵,抱著膝蓋,愣愣看著帳篷外的光芒,心裡很不安,感覺要發生什麼很可怕的事情,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麼。
很快,天色在眼前飛速地暗了下來,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鐘離楚楚死死抱著膝蓋往後縮去,眼神越來越驚恐。
咚咚咚——
大地在震顫。
旁邊的水碗在顫抖,外麵也響起了馬蹄聲和淒厲呼喊。
鐘離楚楚臉色慘白,源自心底、此生都難以平複的恐懼,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娘!”
鐘離楚楚顫聲呼喊了一句,想起身跑出去尋找那個婦人,卻發覺雙腿不聽使喚,根本站不起來。
血與火、煙霧與哀嚎,充斥了整個世界,灰色帳篷灑上了飛濺的血跡,一道道尖牙利爪的影子在周邊飛速晃動。
喊殺和腳步聲越來越密集,很快,她看到了一個穿著麻布裙子的婦人,撲倒在了門口,渾身是血,滿是傷痕的手探了進來,想要去拉她,卻在半途落在了地上,再難動彈一下。
“啊——娘……”
鐘離楚楚恐懼的看著這一切,想逃離卻站不起來,隻能死死抱著腦袋,看著帳篷門簾的縫隙,看著那隻帶著血跡的手,淒厲哭嚎起來。
踏踏踏——
腳步聲越來越近。
鐘離楚楚用腳拚命蹬著地下的茅草,淚水和絕望彌漫眼簾,瘋狂的想要逃離這裡,卻逃不開。
很快門簾被拉開,鐘離楚楚恐懼的尖叫著,拿起手邊的小碗想砸過去,可看到進來的人影,卻一瞬間僵住了。
門簾外,身著白衣的男子,手中提著血跡斑斑的長劍,從外麵跑了進來,眼神焦急而關切,那高大的身軀和手中的利刃,好似能擋住這世上所有的恐懼和絕望。
“楚楚?!”
“許公子……”
鐘離楚楚如同抓住救命的最後一根稻草,探出手來,試圖抓住眼前的這個男人。
白衣男子快步走到了麵前,蹲下身抱住了她。
溫暖的懷抱很真實,比方才被婦人拉著還要真實,她被抱著走出帳篷,外麵卻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沙漠,再無一個敵人和半點血色。
鐘離楚楚死死抱著男人的脖子,語無倫次的說著什麼,卻也不知道想說什麼,淚水彌漫臉頰,放聲大哭,宣泄著內心的恐懼和慶幸……
“嗚嗚……”
————
“楚楚,沒事了,我在呢……”
天色黑了下來,山嶺間的小石崖下,許不令靠坐在石壁凹陷處,緊緊摟著楚楚,柔聲安慰。
鐘離楚楚體格最弱,戒心也最淺,顯然陷入了迷魂香的藥勁兒中難以自拔,雙眸滿是淚水,抱著許不令不停嗚咽,淚水沾濕了衣襟。
小麻雀在樹枝上放哨,鐘離玖玖用樹枝稍微遮掩行跡,也靠坐在了跟前,把小青蛇裝進了木盒裡。
迷糊香明顯是百蟲穀高人配製,藥勁兒不是一般的大,許不令體魄再強橫,想要迅速恢複也有點困難,隻能用刺鼻味道強行提神。但味道實在太衝了,時間一久本能地就開始憋氣,然後就開始走神兒。
許不令已經人間無敵,潛意識裡不缺乏安全感,也沒有害怕的東西,即便走神兒,出現的幻覺也不可怕;不是看見玖玖在旁邊玩尾巴,就是看見楚楚在懷裡解衣裳,偶爾師徒倆還一起來,讓他心底的火焰蠢蠢欲動。
好在鼻子下抹著刺鼻藥物,呼吸是本能,走神兒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就會換氣,一換氣就清醒了,倒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鐘離玖玖實在受不了刺鼻藥物的味道,有許不令在跟前護著,沒強行去吃苦頭,隻是閉目凝神硬扛,想等著藥勁兒過去。
可惜沒撐多久,鐘離玖玖便開始出現幻覺了,開始往許不令跟前湊,解開了衣襟的布扣,還去解楚楚的腰帶。
鐘離楚楚意亂神迷,就和酗酒過度短片了一般,認得麵前的兩人是誰,卻完全沒法自主思考,隻是憑借本能做出反應。
在幼年的恐懼被壓下去後,鐘離楚楚又陷入了喜歡的人,被最親近的人搶走的糾結。此時抱著許不令,把臉貼在許不令胸口,看見師父伸過來的手,明顯有點抵觸,想把師父推開。可手抬起來,又不忍心,隻能似有似無的呢喃:
“師父,你怎麼能這樣?你知道我喜歡他……你最喜歡我的,你怎麼能這樣……”
鐘離玖玖聽見言語,稍微回神收回了手,柔聲安慰:
“楚楚,你清醒些。”
許不令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左摟右抱,師徒倆還不怎麼老實,都在他身上磨蹭。若是平時也就罷了,肯定老實承受,可現在又不得不注意外麵的動靜,隻能晃了晃傻媳婦:
“玖玖,你先清醒些,脫衣服做什麼?”
鐘離玖玖茫然了下,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竟然把白團兒都露出來了,她知道單憑意誌力扛不住,隻能拿出小瓷瓶,在鼻子上抹了下,又給楚楚抹了點。
“呃——”
鐘離楚楚靠在許不令懷裡,正幻想著兩個人坐在花海之中甜蜜的場景,難以言喻的刺鼻氣味便直衝腦門,把眼前的世界給擊了個粉碎。
這麼一刺激,鐘離楚楚自然就清醒了,眉梢緊緊蹙在一起,身體緊繃,手指差點把許不令脖子抓破,憋了半天,才緩過氣來。
“好難聞,這……怎麼了……”
鐘離楚楚就如同睡夢中忽然被叫醒,茫然看著麵前的許不令和正在合衣服的師父,過了片刻,方才亂七八糟的記憶才湧入腦海,讓她意識到自己中藥了。
鐘離楚楚察覺不妙,連忙又猛吸了口氣,結果差點被刺鼻味道給弄抽過去。
許不令看著楚楚憨憨的模樣,輕輕笑了兩聲,隻是一吸氣,自己也被衝得夠嗆,連忙又強忍著繼續屏息。
鐘離楚楚緩過氣後,手兒依舊勾著許不令的脖子,可能是方才的經曆太過恐怖,讓她根本不敢放開,怕放開了,又陷入童年那刻骨銘心的絕望與恐懼之中,甚至還伸出手,把鐘離玖玖也拉住了,握的緊緊的:
“師父,你們沒事吧?”
許不令表情平靜:“沒事,不小心中了招,稍微休息會兒就好。”
鐘離玖玖眼神關切,靠在許不令懷裡,握著楚楚的手:
“楚楚,你方才瞧見什麼了?歇斯底裡好像都嚇傻了。”
鐘離楚楚抿了抿嘴,幼年的遭遇的事兒,她根本不想去回憶,本來以為早就忘了,可方才重新經曆了一次,才明白那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感覺,有多讓人絕望。
與幼年的恐懼相比,現在不滿、糾結、尷尬等等,甚至算是一種很美好的感覺了,至少有這種感覺,說明自己還是個活著的人。
鐘離楚楚望了望師父,又望了望身邊的許不令,猶豫了下,小聲嘀咕道:
“沒什麼,就是……就是忽然發現你們不見了。”
許不令搖了搖頭,兩隻手都摟緊了幾分:
“放鬆點,藥勁兒應該很快就過去了。”
“嗯。”
鐘離楚楚勾著許不令的脖子,想了想,又把臉頰靠了回去,貼著許不令的胸口,同時也把師父的手放在懷裡,緊緊握著。
鐘離玖玖眨了眨眼睛,見楚楚忽然不扭捏了,心中自然竊喜,把腦袋也靠在了許不令的肩膀上,閉上雙眸,勾起嘴角笑了下。
三人鼻子下都抹著刺鼻藥物,說話就得出氣,出氣就得吸氣,為了少遭點罪,都沒有在言語。
許不令抱著兩個大美人,藥物作用下難免有點心猿意馬,手在師徒倆的腰下捏了捏,反應過來後,又連忙吸了口氣恢複清醒。
鐘離楚楚是清醒的,發覺許不令捏她,卻沒有任何反應,甚至看著許不令,淡淡說了句:
“想摸就摸吧……反正都這樣了。”
這句話,也算是妥協吧。
許不令看著眼前的碧綠雙眸,雖然不明白緣由,卻知道楚楚已經不計較三個人之間的關係了。他想了想,含笑道:
“彆說話了,多憋會兒就少受會兒罪。”
說著就低下頭,堵住了楚楚的嘴。
“嗯——”
鐘離楚楚身體微僵,卻沒有露出往日的羞惱,隻是盯著許不令看了眼,慢慢閉上了眼睛。
鐘離玖玖靠在旁邊,瞧著徒弟和自己相公抱著互啃,開始還傻樂嗬,不過看了片刻後,心裡就慢慢不自在了,感覺自己有點多餘。
鐘離玖玖抿了抿嘴,心裡酸酸的,等了片刻後,用肩膀輕輕擠了許不令一下,示意許不令雨露均沾……
夜色清幽,山野寂寂。
小麻雀孤零零地站在山崖外的樹枝上,認認真真當崗哨。
後麵傳來奇奇怪怪的響動,小麻雀轉頭看了眼,發現不小心中招的主子們,竟然還有閒工夫親熱後,有點生無可戀,抬頭看向了天空的月亮,好似再說:
鳥鳥心裡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