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滿城張燈結彩,金陵城中家家戶戶都是團圓的氣氛。
文德橋南岸的大宅裡,陸家族人在慶賀著中秋佳節,而東邊一牆之隔的府邸內,在此落腳的許家人,也在歡歡鬨鬨地準備著團圓宴。
時間還是早晨,許不令從陸家的宴席上回來,走過院牆時,便聽見廚房裡傳來交談聲:
“思凝,滿枝和清夜去哪兒了?”
“去祝大劍聖那裡了……”
許不令頓住腳步,抬頭越過圍牆,朝裡麵去。
宅子的大廚房裡,陳思凝站在案台邊上,身上套著圍裙,單刀旋轉如風,切著晚上要用的食材。
陳思凝武藝很高,上馬砍人如切菜,下馬切菜如砍人,行雲流水得心應手,但陣仗看起來難免有點嚇人。
鬆玉芙和鐘離楚楚,都是拿著盤子擋在胸口,站在廚房的邊角,又羨慕又緊張地觀望。
夜鶯武藝同樣不弱,可能是抱著好勝心,站在陳思凝的對麵,手拿菜刀唰唰唰,攀比誰切得更快。
巧娥、月奴、豆豆三個丫鬟,根本就不敢靠近,此時躲在廚房外麵,認真洗菜切菜。
兩條小蛇有點眼饞案板上的肉,但是怕主子一刀把它們切成蛇羹,隻能躲在門檻後麵,張著嘴嗷嗷待哺。
許不令旁觀了片刻,沒有去打擾幾個準備晚宴的姑娘家,抬步來到了前麵的茶亭裡,從窗口瞄了一眼。
寬大茶亭中,幾張小案拚在一起,案台上擺放著白麵、餡料、工具等等,還有蕭湘兒提前準備好的模具。
忙於公事常年不下廚的蕭綺,此時換上了家居服,帶著圍裙,坐在案台的旁邊,認真包著麵團,放進磨具裡壓得圓圓的。
蕭綺雖然智力超絕,但手藝活兒顯然不如親妹妹,雖然做出十分認真的模樣,臉頰上還不在不經意間抹上了些麵粉,月餅上的圖案,本來想弄成許不令的臉,結果雕了半天,連她自己都認不出雕的是個什麼東西。
蕭湘兒坐在旁邊,完全不需要磨具,用小刀認真在月餅上刻著‘中秋明月夜’的圖案,栩栩如生,還不忘嘲諷兩句:
“姐,你不行就算了,就你這手藝,做出來的誰敢吃啊?”
蕭綺瞄了瞄蕭湘兒的月餅,又看了看自己的,酸酸的道:
“許不令吃,又不是讓你吃。再說了,又不是我一個人做得不好看,你以為都和你一樣,整天研究這些沒啥用的奇技淫巧?”
案台周邊,寧玉合和玖玖也在認真準備著月餅。
正如蕭綺所說,不是所有人都心靈手巧善刀工。
鐘離玖玖此時把小麻雀擺在麵前,讓它張開小翅膀,擺出‘鳳鳴九天’的姿勢,認真照著刻,造型倒也說得過去。
而寧玉合則比較尷尬了,寧玉合本身就是武人,和清夜相依為命多年,兩個人生活方式都比較江湖,講究快捷方便,哪裡會整這些花裡花哨的東西。
寧玉合見鐘離玖玖都快做好一個了,她還無從下手,心裡不免有點著急。
陸紅鸞靠在躺椅上旁觀。崔小婉則把臉頰貼在陸紅鸞的肚子上,聽未出世小娃娃的動靜。
瞧見寧玉合半天沒動作,崔小婉倒是善解人意,開口道:
“大白,不知道刻什麼的話,就讓母後給你先做一個,你照著畫不就是了。”
蕭湘兒手藝好得很,三兩下就已經完工了,聞言把玉合做到一半的月餅拿過來,含笑道:
“這還不簡單,看好了。”
寧玉合確實沒什麼好點子,見此自然也沒拒絕,探頭認真觀望。
隻是……
蕭湘兒拿著小刻刀,在白月餅上‘唰唰唰’一頓操作,不過三兩下的功夫,栩栩如生的‘飛鳳展翼’圖案,就呈現在了月餅上。
??
寧玉合認真觀望的眼神一呆,臉兒瞬間紅到脖子。
其他幾個姑娘瞧見湘兒的傑作,忍不住‘噗’地笑出聲:
“哈哈哈……”
“就這個了,許不令肯定喜歡吃……”
“哎呀,你們……”
寧玉合本就被湘兒弄得窘迫難言,瞧見眾姐妹又笑話起她來了,連忙站起身來,跑向了屋外:
“我去幫忙做飯了。”
許不令在窗戶外觀望,同樣忍俊不禁,見寧玉和落荒而逃跑出來,便站在了廊道的拐角等待。
寧玉合臉色漲紅地出了房門,往後院走去,手兒還摸著以前守宮砂的位置,心緒尚未平複,剛剛轉過廊道拐角,就被許不令抬手勾住了肩膀上。
“呀——”
寧玉合嚇了一跳,瞧見是許不令,才輕拍胸口鬆了口氣,溫潤臉頰上紅暈未散,強自鎮定道:
“令兒,你怎麼在這兒?”
許不令眼角含笑,摟著寧玉合向後門走去:
“師父,方才聊什麼呢?裡麵笑那麼開心。”
寧玉合哪裡好意思說被湘兒戲弄的事兒,勾了勾耳邊垂下的發絲,柔聲道:
“沒什麼,玖玖鬨笑話了。”
“玖玖鬨笑話,你跑什麼?”
“我這不是去後麵幫忙做飯嘛……你帶我去哪兒?”
寧玉合快要走出後門,才反應過來,有些疑惑地看向許不令。
許不令摟著玉合的肩膀上,眼神玩味:
“說起來,好久沒給師父畫過畫兒了,吃飯的時候還早,要不找個地方……”
“……”
寧玉合腳步頓住,回頭瞄了眼,才搖頭道:
“算了,彆畫了,要是晚上又一起伺候你,瞧見我身上畫了東西,準被她們笑話個半月。你不知道小婉和玖玖兩個,逮著我的小尾巴不放……”
許不令挑了挑眉毛,往後看去,撩起白色長裙:
“還把尾巴帶著?我看看……”
“呀——”
寧玉合有些沒好氣地把許不令的手拍下去,溫潤臉頰上稍顯羞惱:
“令兒,你正經些,大中秋的,彆弄這些。”
許不令稍顯失望,看了看風景如畫的秦淮美景,歎了口氣:
“出都出來了,再回去豈不是白出來一趟,師父不樂意就算了,回去吧……”
“你,唉……”
不言自明。
……
日起日落,轉眼已是黃昏。
文德橋南岸的居民區內,許不令心滿意足地拉著寧玉合的手,走向祝六暫住的院落。
寧玉合走路的姿勢稍顯彆扭,腿還是軟的,邊走邊整理著頭發和裙子,確保不會被看出異樣。
清幽巷道內,處處是人家的歡聲笑語。
祝六住在巷子中段,厲寒生、裴懷等幾個打鷹樓管事的,也都住在這裡。
許不令拉著寧玉合,走到院子的門口,抬眼看去,正好瞧見滿枝和郭山榕兩個站在廚房裡,幫忙洗著碗。
院子的屋簷下,祝六手上拿著茶碗,認真指點劍法。
寧清夜手持長劍,在院子中間,打著剛剛學了些皮毛的祝家劍。
厲寒生也坐在屋簷下,上次雖說沒性命之憂,但身上的傷口是真的,此時還紮著繃帶,靠在躺椅上,觀摩閨女練劍。
自從石龍山的事兒過後,父女倆的關係稍微緩和了些,清夜雖說沒有明麵上改口叫‘爹’,但也不在躲著厲寒生,就如同現在這樣,自顧自地學習劍法。
厲寒生眼神中的陰鬱,如今消散了很多,卻沒有露出頤養天年時的怡然自得,不知是不是看寧清夜學劍的緣故,現在總是擺出一副很認真的模樣,儘量不露出情緒。
但從那雙眼睛裡,許不令還是能看出厲寒生心底的意思,約莫就是:
這是我閨女?
怎麼這麼笨?
力從地起,一劍戳出去就是撼山,這麼簡單的東西,學半個月了……
寧玉合武藝比清夜高不了多少,自是理解不了這種頂尖武人才會有的疑惑,瞧見這溫馨的場景,她含笑道:
“清夜還真是刻苦,大中秋的都在練劍,恐怕過兩年我就趕不上了。”
話音一出,院子裡的兩名宗師都有察覺,抬眼望了過來。
寧清夜收起佩劍,轉眼看向門口,疑惑道:
“相公,師父,你們怎麼來了?”
寧玉合對著祝六、厲寒生彎身一禮,然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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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準備吃飯了,過來叫你和滿枝。”
“哦。”
寧清夜剛在這邊吃過,但家裡團圓總不能不去,她看向廚房:
“滿枝,回家了。”
“好嘞,爹,娘,厲伯父,我先走了。”
“跑慢點,多大的丫頭了,還風風火火的。”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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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沉下山巒,璀璨燈火,從千家萬戶的庭院裡亮起。
金陵城歌舞升平,秦淮河畔、玄武湖邊,到處都是喜笑嫣然的年輕男女。
文德橋南岸,丫鬟在宅子裡來回穿行,把一道道精美菜肴送到正廳。
寬大正廳中燈火通明,以前在樓船上聚餐,因為人數的緣故,所有姑娘都沒能同時坐在桌子上,這次為了好好辦一次家宴,蕭綺特地定做了一張巨大的圓桌,由蕭湘兒設計,底部安裝滑輪可以轉動,幾乎占據了半個大廳。
姑娘們親手準備的精美菜肴,整齊地擺放在大圓桌上,中心則是山水裝飾,上有倒流香,讓整張桌子看起來,猶如瑤池仙境中的蟠桃宴。
砰砰——
正廳外的花園裡,滿枝和崔小婉,點燃了煙花,捂著耳朵跑回大廳,躲在蕭湘兒和寧清夜的身後。
璀璨煙火衝天而起,照亮了整個金陵城。
小黑和阿黃,可能是被煙花吸引,跑過去就想叼起煙花,嚇得陳思凝一個飛身摁住了兩條大狗。
大白鵝被拴在廊柱下麵,見狀撲騰翅膀‘嘎嘎’亂叫,好似在無情地嘲諷。
隨著煙花冉冉升起,許不令扶著陸紅鸞,從後宅走了出來。
陸姨作為孕婦,被放在了主位,許不令坐在身側,招呼媳婦們就坐。
蕭綺和蕭湘兒,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陸紅鸞兩側,蕭湘兒還把許不令往外擠開了一位。
崔小婉肯定是和蕭湘兒坐一塊兒,又把許不令擠開了一位。
剩下的兩個大姐姐,寧玉合和鐘離玖玖,按照輩分肯定能坐許不令跟前,但兩個人是死對頭,誰都不願意對方坐在許不令身邊,兩人眼神暗中較勁兒片刻,最終還是很有默契的一起坐在了桌子對麵,免得大過節的吵架影響氣氛。
寧清夜和楚楚,自然坐在師父跟前,而滿枝和思凝,順勢就坐在了清夜跟前。
鬆玉芙本來想著餐桌上的禮節,最後落座,結果等到最後,發現許不令身邊還空著,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
許不令本就不計較這些,見狀拍了拍身邊的座椅:
“芙寶,傻站著作甚,過來坐下。”
鬆玉芙臉兒微紅,這才斯斯文文的在許不令身邊坐了下來,有點不好意思抬頭。
十一個姑娘圍著大圓桌坐下,鶯聲燕語聚香成陣,看起來比滿桌的佳肴還要可口。
許不令掃了一眼,發現桌子沒坐滿,轉眼看了看:
“夜鶯她們呢?”
正廳側屋裡,幾個丫鬟本來在等著吩咐,聞言走了出來。
許不令招了招手:“都過來坐下,躲旁邊作甚,家裡又沒外人。”
夜鶯向來率直,聞言輕輕點頭,在陳思凝旁邊坐了下來。
月奴和巧娥倒是有點猶豫,伺候小姐二十多年,大戶人家的規矩都懂,這種場合,按理說她們不能上桌子。
蕭湘兒和陸紅鸞,早就把兩個貼身丫鬟當姐妹看了,蕭湘兒勾了勾手:
“讓你們過來就過來,傻乎乎的,還等著許不令過去拉你們?”
“謝謝小王爺!”
月奴和巧娥明白這話的意思,能上桌子基本上就算是偏房的身份了,臉兒都有點發紅,規規矩矩在圓桌旁坐下。
豆豆扒在門框處,探出頭來,偷偷瞄了眼,一副想說話又不敢的樣子。
許不令有點好笑:“快過來,等什麼呢?”
“哦。”
豆豆臉兒通紅,斯斯文文地跑到了月奴跟前坐下。
十五個姑娘就坐,花好月圓、秀色可餐,場景美不勝收。
許不令心裡有點飄,自也沒忘記幫著他走南闖北的工具鳥,抬手把站在飛簷下賞月的小麻雀叫了過來,拿了一小碟乾果放在桌子上,讓依依也落座。
陸紅鸞坐在主位,摸著肚子掃視許家的眾兒媳,打量一圈兒後,又看向許不令:
“令兒,人都到齊了吧?還有沒有忘記的?”
祝滿枝端端正正地坐在側麵,稍微想了下:
“小十二沒來,有點可惜。”
陳思凝含笑道:“滿枝夠義氣,這種時候都沒忘記小十二。”
寧清夜性格率直,聞言輕聲道:
“這是自然,小十二不來,她在家裡墊底,肯定日思夜想地盼著。”
“哈哈哈……”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姑娘都笑了起來。
祝滿枝小眉毛一皺,抬手就在寧清夜腰上擰了下:
“會不會說話?誰墊底了?”
許不令摸了摸掛在腰間的玉佩,搖了搖頭,含笑道:
“彆著急,下次辦家宴的時候,說不準就來了。中秋佳節,不說其他,來,乾杯!”
“乾杯!”
十五個大大小小的姑娘,端起白玉酒杯,淩空遙遙碰了下,一飲而儘。
正廳外煙花不停,宅邸裡歡聲不休,熱熱鬨鬨的家宴,就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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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杯換盞,不知不覺月上枝頭。
陸紅鸞即將臨盆不能飲酒,在桌上坐了片刻後,便先行起身,回到後宅休養,鐘離玖玖和月奴在身旁侍候。
天上月如圓盤,遙遙還能聽見大廳裡的歡聲笑語。
鐘離玖玖扶著陸紅鸞的胳膊,見離開了正廳,小聲說道:
“紅鸞姐,玉合今天早上跑出門,不見了大半天,肯定又跑去和相公亂來了。我方才和她坐在一起,明顯聞到她身上有相公的味道。”
陸紅鸞手兒扶著腰,在廊道裡緩步行走,含笑道:
“這還用猜?玉合又沒啥私事,隻要莫名失蹤,肯定是和令兒那什麼去了。”
月奴走在後麵,嘴角帶著笑意:
“玖玖姐,你也可以把小王爺偷偷帶出去嘛。”
鐘離玖玖狐狸般的眸子裡稍顯羞臊:
“我才不和那臭道姑似的,什麼地方都敢亂來,還百無禁忌,待會喝高了,說不定都敢在正廳的桌子上,給姑娘們表演活春宮。”
陸紅鸞風韻眉眼滿是笑意:“家裡沒男人,說不定待會小婉一起哄,令兒還真敢把玉合按桌子上……呃……”
正說話間,陸紅鸞皺了皺眉頭,頓住了腳步。
鐘離玖玖笑容一凝,扶著陸紅鸞,關切詢問:
“怎麼了?”
“娃娃好像動了下,沒什麼……不對……呃……”
陸紅鸞娥眉緊蹙,明顯有點吃疼,抓著玖玖的衣袖,緊咬下唇臉色當時就變了。
月奴嚇得臉色煞白,連忙攙住陸紅鸞。
鐘離玖玖則冷靜些,撫著陸紅鸞的後背,往房間裡走去:
“快去,讓醫女都過來……”
“好……”
————
酒過三巡,正廳中的姑娘們逐漸放鬆了下來,歡歡鬨鬨地開始閒聊,滿枝和思凝更是猜拳拚起了酒。
蕭湘兒臉色微醺,也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崔小婉的腿上,靠在了許不令的懷裡,和許不令抱著啃。
蕭綺揉著額頭,不時在湘兒的繡鞋上拍一下,示意她注意場合。
崔小婉則興致勃勃,抬手解起了蕭湘兒的大紅裙子,看模樣真準備讓母後在大廳裡演一場‘寶寶知錯了’。
許不令被媳婦們一通猛灌,尋常酒水,自是隻有喝飽沒有喝醉,正安慰著蕭湘兒的時候,後方的廊道裡,忽然響起了丫鬟們的呼喊:
“小王爺,小王爺……”
“要生了,快叫產婆過去……”
“熱水……”
正廳裡肅然一靜,連抱著許不令脖子說醉話的蕭湘兒都瞬間清醒,抬起頭來看向後方。
許不令笑嗬嗬的臉色一凝,繼而便焦急起來,連忙把湘兒放好,起身從窗口直接躍了出去,卻見廊道之中,丫鬟拿著各種物件往後宅跑去,月奴迎麵而來,臉色焦急語無倫次,連話都說不清楚。
許不令還沒來得及詢問,正廳裡的鶯鶯燕燕,便一擁而出,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片刻後,十幾號人來到了陸紅鸞靜養的廂房外,擠在了花園廊道中間。
生過孩子的產婆、奶娘,還有已經準備多日的醫女,都跑進了廂房,借著房間裡的燈火,可以瞧見裡麵人影來回。
廂房之中,陸紅鸞風韻動人的臉頰,因痛苦顯得有些淒楚,淚眼朦朧的抓著玖玖的手,不想哭出聲讓外麵的人擔心。
鐘離玖玖則是心平氣和地安撫,不停勸說:
“沒事兒,哭出來,想哭就哭,彆憋著……”
“嗚……令兒……”
略顯淒厲的哭聲,聽得許不令心中一顫,臉都直接白了,快步跑進房間裡,在床邊坐下,露出明朗而輕鬆的笑容,握著陸紅鸞的手兒:
“彆怕彆怕,我在這兒呢。”
“嗚嗚……”
陸紅鸞死死抓著許不令的手兒,想看清許不令的臉兒,淚水卻模糊了雙眼,隻能含糊不清地嗚咽。
許不令心裡緊張得要死,但卻不敢表露,隻是用平日裡看玩笑的語氣,柔聲道:
“陸姨最厲害了,生個孩子怕什麼,湘兒想生還沒得生……”
“嗚嗚……不許叫姨……”
陸紅鸞幾乎咬破下唇,忍著痛說出了這句話。
“好好,紅鸞,鸞鸞最厲害了……”
許不令語無倫次,其實這時候也慌,不知道該說什麼。
鐘離玖玖雖然沒生過孩子,但作為醫術高超的大夫,肯定比許不令懂得多,抬手在許不令胳膊上拍了下:
“你出去,你在跟前待著,紅鸞老分心,又不是什麼大事兒,一會兒就好了,在外麵等著彆搗亂。”
許不令這時候肯定聽玖玖的,連忙起身,在陸紅鸞臉上親了口,然後退到了房間外,心急如焚地等待。
房門關上,隻能聽到裡麵的哭聲,所有人都是心驚膽戰。
蕭綺此時依舊理智,見姑娘們把房間外堵得水泄不通,抬手道:
“都回去歇著,站這裡做什麼?”
姑娘們見此,都退到了院子外。
“啊——”
痛苦的叫聲不停傳出,聽得人揪心,卻沒有任何辦法去緩解。
蕭湘兒和陸紅鸞是多年的閨蜜,聽見紅鸞的痛苦呼喊,心裡不比許不令輕鬆多少,雙手扣在腰間,指甲幾乎刺入肌膚,在許不令周圍轉圈,不停說著:
“怎麼辦怎麼辦……”
許不令聽著陸紅鸞的哭喊,根本冷靜不下來,卻又彆無他法,被湘兒繞著轉了兩次,也開始跟著二人轉。
這樣緊張的氣氛,不知持續多久後,一聲嬰兒的啼哭,忽然劃破中秋夜的夜空。
“哇——!”
許不令猛地一顫,蕭湘兒則是身體一軟,差點摔在了地上,被許不令扶著才沒跌到。
院牆外的姑娘們也哄鬨起來,嘰嘰喳喳的聲音夾雜在一起:
“生了生了……”
“哭了就好……”
……
許不令臉色蒼白,急急忙忙就想進屋查看,隻是門沒打開,他不敢貿然進入,隻能貼在窗口,傾聽裡麵的聲音。
房屋之中哭喊停歇,陸紅鸞有氣無力的抽泣依舊在持續,嬰兒的啼哭很響亮,蓋過了娘親的抽泣聲。
“陸姨,沒事了,我在外麵呢!”
許不令喜形於色,試圖安慰一聲。
房間裡的鐘離玖玖,卻拿起繡鞋,砸了窗戶一下:
“彆一驚一乍的,老實待著不行?”
陸紅鸞有些暈,閉著眼睛,還不忘訓一句:
“死小子,再叫姨,以後不給你生了。”
“好好好……”
許不令連忙閉嘴,摟著也在旁邊傾聽的蕭湘兒和蕭綺,身體都止不住的在發抖。
少許。
屋裡的嬰兒哭聲小了些,接生嬤嬤打開房門,驚喜開口:
“小王爺,恭喜了,是公子!”
許不令那顧得了這些,快步跑進房間,來到床榻旁。
陸紅鸞臉色煞白,滿頭汗水尚未擦拭乾淨,不知遭了多大的罪。
許不令一陣揪心,在床榻旁邊坐下,握住陸紅鸞的手,柔聲道:
“紅鸞,沒事了沒事了,母子平安……”
陸紅鸞汗水布滿臉頰,瞧見許不令後,抽泣了兩聲,氣息逐漸平穩,抬手輕打了一下:
“一邊去,誰要看你,娃娃呢?”
許不令訕訕笑著,連忙讓開些許。
鐘離玖玖抱著繈褓中的小娃兒,輕輕哄著,在床榻旁坐下。
許不令輕柔扶著陸紅鸞,讓她可以瞄一眼。
陸紅鸞沒什麼力氣,眸子裡卻充滿期待,可瞧見玖玖懷裡,皺巴巴、紅撲撲的小娃娃後,眉兒當即皺了幾分,有些委屈:
“這……怎麼這麼難看?一點都不像你,也不像我。”
許不令摟著紅鸞,心亂如麻都快忘記自己姓啥了,順口就來了句:
“是有點醜……嘶——”
話都沒說完,耳朵就被怒火中燒的玖玖扭了半圈兒:
“你懂個錘子,剛出生都這樣,過幾天就好看了。不會安慰人就出去。”
許不令連忙閉嘴討饒,不過這時候,哪裡肯出去。
陸紅鸞聽玖玖這麼說,眉宇間安心了不少,抬手嘗試著抱了抱嬰兒後,便交由奶媽好好照顧了。
片刻後,外麵的姑娘們見母子平安,也都跑了進來,想看看剛出生的小娃娃。
蕭綺怕打擾了紅鸞,便帶著人都去了側屋,許不令也被推了出去,隻留下鐘離玖玖和幾個醫女,在身邊候著調理身體。
房簷下的燈籠搖搖晃晃,時而能看到窗口跑來跑去的人影。
陸紅鸞臉色還有些發白,靠在柔軟舒適的枕頭上,讓玖玖號脈,依稀能聽到隔壁的喧鬨聲:
“老許,我也想要個寶寶,看起來好好玩……”
“這我兒子,又不是玩具,你想要待會給你生一個…”
“彆叫寶寶了,感覺和叫我一樣,取個名字吧。嗯,中秋節生的,花好月圓,就叫壯壯吧……”
“嗯?”
……
陸紅鸞聽到這裡,眉兒一皺,連忙道:
“死湘兒,你一邊待著去,名字早就想好了。”
“叫什麼啊?”
“許怡,多好聽。”
“許姨……你也叫得出口……”
“不許笑,我和陸姨商量了好久……”
“哈哈哈……”
……
歡笑聲不斷。
陸紅鸞暗暗‘哼~’了一聲,心滿意足地靠在枕頭上,轉眼看向了放在屋子角落的嬰兒車。
嬰兒車並非新的,反而有些歲月了,上麵掛著風鈴,曾經放在肅州花海的小木屋前,在聽說陸紅鸞懷孕後,肅王府特地派人送過來了的。
瞧見這許不令曾經躺過的嬰兒車,陸紅鸞眉宇間的笑容淡去,漸漸又多了幾分傷感,注視良久後,幽幽說了一句:
“姐姐,小酸蘿卜也當娘了……”
說完之後,陸紅鸞又抿了抿嘴,看向那副和肅王妃長得神似的畫像,有些不好意思地呢喃道:
“姐姐,今天你兒子當爹了。”
鐘離玖玖在旁邊號脈,聞言忍不住,掩嘴笑了下:
“好感人,就是……感覺怪怪的……呀呀,紅鸞姐,我錯了……”
“再看笑話,以後就可以改名鐘離十二了,滿枝可一直盼著呢。”
鐘離玖玖輕咳一聲,嚴肅起來,做出認真號脈的模樣,不過憋了片刻,又忍不住偷笑起來。
陸紅鸞開始挺嚴肅的,可忍了片刻,也跟著笑了起來。
眼中帶淚,笑得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