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城是一座極儘繁華的地方。

麵積和人口沒有辦法和巨塞城，元朔城這樣的地方相提並論，但是這裡是整個王國的商業中心，那些強盛至極的商業巨賈都在此地彙聚，每日流通過的靈晶石，足以創造出一個世家，或者毀滅一個世家。

也是姬辛即將被暫且扣留的地方。

雲霄城前百裡有一處集鎮。

有修士在這裡聚集，足足有上千的數目，是在這幾日裡斷斷續續彙聚在這裡的，原本集鎮裡麵討生活的百姓都被遣散，現在這看似繁華熱鬨的地方，有做飯的，有喝酒的，有挑著紮滿糖葫蘆其實都是動輒能夠施展法術的修者。

熱鬨和繁華之下，卻有些壓抑。

在隻不過有兩層的酒樓上麵，幾名男子對坐飲酒，氣氛有些沉悶，看其實力，大多都已經逼近仙人這一層次，雖然說這一線之隔有時候到死都無法突破，但是在這一層次，不惜損毀根基，調動某些難得的器物，也總能爆發出極為強橫的氣機。

短時間內，不遜仙人。

一名粗豪漢子大口飲酒，大口吃肉，有位老者忍不住了，嗬道：

“趙屠子你安靜些，餓死鬼投胎不成？”粗豪漢子冷笑，狠狠撕咬了了一塊燒得正好的豬蹄，連脆骨一同咬碎，道：“反正之後就要做鬼，飽死比餓死要好，俞景輝，都這個時候了，還繃著你那風度，累不累？”

文雅老者俞景輝張了張口，默不作聲。

一名枯瘦老人拈了拈山羊須，遲疑道：

“……此事也未必就會發展到那一步。”

粗豪漢子冷笑，伸出沾滿油汙的手指指了指眼前兩人，複又指了指自己，道：

“你說這樣的話，你自己會相信嗎？十二殿下姬辛前些時日行王令，號令一萬三千裡方圓的天地氣運和城池鎮守，並各城六司，轉眼咱們三個就被派遣在這裡，不就是要為了三殿下他們，想辦法汙了十二殿下的氣運嗎？”

“若是不這樣，就算是三殿下得到整個朝野的認可也沒法稱王。”

“王室宮牆裡麵的蠅營狗苟老子也不管了，三殿下對我一家老小有恩，不是他，我家老婆兒子早死了喂蒼蠅。十二殿下救了那麼多百姓，我來壞他氣運，這事情不地道，但是不來做也不地道，老子左右一死；你們就是逃了性命，那也少不得被天命反噬死的淒慘。”

“不要忘記，十二殿下的老師至少是一位戰仙，咱們啊，是棄子，終究是要死的，你我服下那丹藥，三日內短暫拔高修為到了法身巔峰，半仙之境，往後是不要想再進一步了，躲不過去的……”

“在這兒的上千修士，都曾被施了恩德，王室的恩不是那樣好拿的，老子早該知道的，他給了你一點恩，就是想要讓你拿性命來還啊！”

粗豪漢子仰起脖子灌酒，他離開軍陣已經許久，這些年來無論前往何處，殿下都能找到他，甚至於送給他各種修行所用，又想到那一日老上官罕見來見自己，將這事情告訴自己的時候，自己原本是萬萬不肯的，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女兒來喚自己吃飯。

老上官最後蹲下，給了自己的女兒一顆糖，摸了摸孩子的頭發，笑地慈和，他的心裡卻涼了個徹底。

他那個時候突然覺得，天地之間一場大網，一條大江。

自己想要退出這些事情，又如何能退得了？

隻要進來了，沾了恩德因果，那就是身不由己……

三殿下背後的母族勢力是來自於大周帝國的，據傳有情報勢力換做山君，山君為虎，虎殺人，鬼做倀，當年自己家人得了救助之時，或許就已經化作了倀鬼，早已經是身不由己，隻等一個合適機會去送死。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此地一千餘人，不皆如此？

都是軍陣中的精銳，或者四散各地的散修，那些支持其餘幾位殿下的世家煉氣士門派，一個都不曾出現，這就是棄子，毀了也無乾係，也可作為匪徒被絞殺，似乎是這濁酒的酒味過於刺鼻，漢子的雙目都有些發紅，重重將這酒壇砸在桌上，沙啞道：

“今日若是死在姬辛殿下手下，我無怨無悔，若是僥幸成了……我當毀麵自儘，萬死難以贖罪，多少也有私心，我若死，家中妻兒至少還能活著，不必再像現在這樣，生死操之於人手……”

同桌的兩名半步仙人都麵色低沉。

正在這個時候，有氣息出現在這附近，粗豪男子抬眸猛地轉過頭去，整個集鎮上麵，一千餘精銳修士都微微變色，旋即各自恢複了原本的角色裡麵，這其實也算不上是扮演，因為他們平日本就是靠著這些營生，躲藏在人間裡。

有傳音法咒傳音來——

十二殿下姬辛的車駕已經抵達。

一柄柄戰刀拔出。

一道道法寶激發。

整個集鎮裡死寂無聲，無邊壓抑。

腳步聲徐徐響起。

來者不是姬辛，是兩名男子。

後麵那位身材高大，一身肅殺之氣，雙手捧刀。

前麵是身穿白袍的青年。

甚至於有三分儒雅氣。

先前狂飲烈酒的粗豪男子卻神色驟變，他猛然起神，呆滯了下，然後幾乎是翻滾出了那酒樓，猛地半跪在地，張了張口，方才說出聲音來，沙啞而不敢置信：“將，將軍……末，末將見過周將軍。”

轟！

而在上千的集鎮裡，半數的人也在同時猛然翻身拜下，肅殺之氣激蕩，一瞬間幾乎要以為這裡變成了軍陣戰場，另外兩位注定是棄子死士，為了王室明爭暗鬥死得淒慘的老者微怔，然後勃然色變。

周琰。

武王建立傳說的功業，以區區大周一個諸侯國的身份，強行占據了富饒的天乾一洲之地，驅逐周帝國和天風國，武國，且與九黎三洲對峙，這樣的傳說，和眼前這看上去儒雅的白衣男子無法分離開。

天乾國諸多大將基本都是各大世家子弟，罕有平民出身。

哪怕是巨塞城李雲青，那也是姬氏老祖姬武的得意弟子。

所娶妻子是姬氏之女。

唯獨這位一身刀法公認九洲前五的周琰，毫無背景，卻在短短十數年，建立前所未有之功業，又以一己之力，生生和九黎三洲對峙，當年鬼域鐘正強行控兵上萬，名列名將幫末，眼前白衣，正是天下刀法大宗，名將魁首。

文雅老者俞景輝突然身軀僵硬，想到了一個因為根本不曾發揮半點用處，而被所有人下意識所忽略的傳言，呢喃道：“不對……不是毫無背景。”

“他是，王上妃子的哥哥……”

“十二殿下姬辛的親舅舅。”

他僵硬抬頭，看著在茶館木桌旁邊坐下的白衣，看著雙手捧刀立於男子身後的高大男子，又看向遙遠邊疆，聲音仿佛夢囈：“周琰曾經發誓永不會踏入天乾內地……”

人的名樹的影，在男子踏入這一處不過數裡集鎮的時候，這裡所有人都死寂而僵硬，因為眼前這男子平素實在是太過於清冷淡漠，無欲無求，幾乎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將他排斥出這種派係鬥爭。

不喜美人，不喜貪欲，亦不喜山水。

飲茶不嗜茶，飲酒不嗜酒。

操控戰陣的時候，仿佛每一道兵營都在其掌下縱橫交錯，如臂使指。

這樣的人怎麼會摻和進政治派係的對抗？

但是此刻他出現的時候，那種無數威名組合起來的壓迫力幾乎讓人無法呼吸，氣度儒雅的白袍男子坐在桌子旁邊，清秀的女修士顫顫巍巍給男子上茶，周琰道謝，雙目看向前方，嗓音也儒雅安靜：

“周琰曾和姬軒相約，不入元朔內，此約不會改變。”

“辛兒是我的外甥，既是男子，吃些虧無妨，但是禮尚往來，姬軒先前已經替辛兒還了一半，今日我來還另外一半。”

整個集鎮裡麵所有人頭皮發麻。

那諸多被以恩德要挾來此的修士更是臉色發白。

“我並非姬軒，不知霸道權謀，周琰行走天下隻靠刀劍，平日自我約束，並不對人出刀，今日破例。”

高大部將仍舊雙手捧著連鞘的戰刀。

當之無愧的戰將魁首沒有去開啟這刀鋒，屈指輕輕叩擊茶盞，有些真發自內心的遺憾：

“好茶，可惜。”

“且去。”

手指敲擊茶盞。

茶水騰起化作一把戰刀直掠天地。

跪在周琰身前的高大男子身軀顫抖，閉目不言不語，聽到撲通撲通幾聲響動，下意識睜開眼，看到地上倒著幾具屍體，那威脅自己的老上官也在此，顯然是隱藏在暗處，做那螳螂捕蟬之後的黃雀，而那茶水斬向元朔。

頃刻間斬落天乾王宮。

天乾國王城氣運成一龍十蛟，諸多蛇蟒的局勢，在這天下亂世的時候，算是獨一份，浩大磅礴，而在這一刹，茶水做刀斬落，一連斬殺八條龍蛇氣象，尤其是那條有諸多蛇蟒攀附的蛟龍，最後隻餘下一龍二蛟。

這一日，天乾宮中，除去了大殿下姬君昊，諸多殿下齊齊咳血昏迷。

三殿下世家中老祖震怒，破關而出，怒喝道：

“周琰，你大膽！！！”

轉眼被斬去頭顱。

下一場血雨。

………………

馬車車隊平靜地駛入了即將抵達雲霄城之前最後的一處集鎮。

黑發當中沾染銀絲的姬辛坐在前麵，那禮部司的官員突然麵色一滯，旋即下了馬來，拱手行禮，姬辛微微一怔，然後看到茶桌旁邊，身穿白袍的儒雅男子，還有在他背後，那對自己咧嘴微笑的高大部將。

舅舅？！

那捧刀部將姬辛也極為熟悉。

自己舅舅常常托他送些玩意兒給自己，包括那一枚隨身攜帶的珠子。

姬辛麵色歡喜，騰空立下，幾步躍到那男子身前，男子抬手將少年身子按住，臉上浮現一絲微笑，伸出手按了按少年肩膀，嗓音溫和含笑，道：

“幾年不見，長高了不少，不錯，辛兒……”

………………

而在這個時候，天乾巨塞城李府迎來了一位客人。

因為閉關修行，誤過了時間的猴王平靜看著那邊玩鬨的孩子，自語笑道：

“……這就是哪吒嗎？看起來根底不錯。”

旁邊隨侍的灰猿六耳點了點頭，猴王道一句原來如此，笑一聲，踏前一步，為了不嚇到孩子，索性化作了一個英朗青年，身穿黃衣，雙眼化作金色，輕輕落在院中，分明就這樣堂皇正大地出現，但是這個院子裡的侍衛侍從，乃至於屋子裡看書的姬武都不曾發現。

似乎他隻允許那孩子所見。

“咿呀？你是誰啊？為什麼在這裡……”

才出生一個月的李哪吒瞪大眼睛看著這英朗青年，咿咿呀呀地說話，雖然能夠表達清楚意思，卻帶著一股子奶味兒：

猴王笑一聲，道：“我？”

想了想，認真答道：

“你或許應該喚我大哥？”

哪吒茫然，英朗青年笑了笑，看著這孩子，突然想到了自己少年時候和趙離的關係，笑問道：“想吃糖葫蘆嗎？”

“那是什麼？”

齊天一笑，道：“既然想知道，便和我出去看看。”

隨手拈了根頭發，借以八九玄功變化外相知能，化作了個安靜睡著的孩子，順便抱著孩子便飛出，一路上讓那孩子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帶著他看遍這巨塞城，買了兩根糖葫蘆，遞給那孩子，先天權柄化生，自然不必在意這些，想吃什麼，儘可以隨意。

又騰空而起，帶著這孩子見到蒼茫天地。

一日看天地風景，開闊眼界。

最後日落，猴王坐倒雲端，懷中抱著對他親近的李哪吒，孩子艱難地想要爬到肩膀處，被猴王輕而易舉拉扯下來，卻氣呼呼地抱著白嫩嫩的小臂膀，背對著齊天，猴王微笑，道：“……這麼想要長高嗎？”

“那我傳授你一門法決如何？學不學？”

孩子的氣性來得快去地更快，李哪吒便欣喜看他，展開雙臂，奶聲奶氣道：

“要學。”

齊天輕聲將一門口訣告訴了這個還無比稚嫩的孩子。

“記住了嗎？”

“記住了。”

“爹爹說，法決都有名字的，這個是什麼……”

齊天大聖端坐雲間，懷中抱著稚嫩的三壇海會大神，看著雲起雲落，浩浩天地，然後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四個字——

“法天象地。”

神話當中，本不可能出現於李哪吒這個身份的頂尖神通。

在此，變更！

PS:今日更新/卡文調一下作息………感謝番茄加檸檬的盟主！

周琰，姬辛的親舅舅~

第一次登場於本書第一卷第六章，派遣部將將玉珠交給姬辛，姓名之後也多有提及，傳授姬辛刀法，被趙離偷學，後來也被帶走尤的九黎修士認為是周琰的弟子。

本卷應該到聖誕節左右完結，正在整理大綱~以及調整狗屎一樣的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