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崢見狀,由著小姑娘牽著自己往內室走去。
顧九穿的單薄,一雙眉眼裡小鹿一樣的澄澈,手指溫軟,引得秦崢有些心猿意馬。
不過在看到桌案上攤開的東西後,倒是什麼旖旎心思都沒了。
"這是卷宗?"
秦崢在大理寺任職多年,對這些東西倒是認的真切。
不過也就是因為認得真切,他才有些愣怔:"怎麼將這些帶回來了?"
而在看到一旁擺放的紙張內容後,他越發有些猜不透顧九的想法了:"你還謄抄了他們的住處和涉案詳情?"
聞言,顧九點了點頭,咬了咬唇,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道:"夫君,我想做一件事兒,隻是不知道對不對,想請您拿個主意。"
她原先倒是信心滿滿的,可是這會兒見了秦崢,卻又不知自己做的會不會莽撞。
如今她跟秦崢相處的時間久了,遇到事情。第一反應便是先跟秦崢商量。
這會兒看到他,她的聲音裡都帶了幾分撒嬌的味道來。
秦崢鮮少見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一時有些心軟,愛憐的將人摟過來,誰知下一刻便見顧九貓兒一樣的避開他,神情裡滿是嚴肅:"您好熱,先不要碰我!"
她這會兒身上都出汗了,秦崢比她還熱呢,兩個火爐在夏天抱在一起的感覺實在是不大好,至少現在顧九什麼柔情蜜意都沒了!
見狀,秦崢一時有些黑臉。
他這是因為天氣的原因,被自家媳婦給嫌棄了?
顧九倒是一臉的正經,隻是她那嘴撅起來,險些可以掛油瓶了,可見此時的悶熱程度。
秦崢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心知這般悶熱怕是又要下雨。
不過現下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因此他隻能一麵拿了一本書,給自家嬌滴滴的小姑娘扇著。一麵縱容的笑道:"好好好,我不碰你,你且繼續說。"
見狀,顧九又有些心裡過意不去,因道:"夫君不必給我扇,您才從外麵回來,也正累呢。"
見她這模樣,秦崢卻隻是拍了拍她的頭,道:"行了。這些是怎麼回事兒?"
顧九的注意力果然就轉移到了這上麵。
她斟酌了一番,道:"這是今天下午所有前來告狀之人的卷宗,那李武罪大惡極,然而他之所以能這麼多年都如此猖狂,跟他身後有人護著也不無關係。所以,我想讓這些人合力寫一封請願書。"
萬民請願,懲治貪官。
百姓請求懲治的是李武,可究其根本,鄧縣如今被禍害成這個樣子,可不止一個李武的責任。
更遑論說,還有秦崢查出來的其他罪名。
這裡麵官官相護勾結,一旦被查出來,說不定會反咬一口。
而這請願書,至少可以讓皇帝的天平傾向秦崢一些。
畢竟,這些是他西楚的百姓,且為數眾多。
秦崢起先還不知道顧九想要做什麼,可待得聽到這裡,卻是瞬間明白過來。
小姑娘這是在給他籌謀呢。
他神情微動,繼而喟歎的笑道:"阿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不得不說,這法子用的實在是巧妙。
從百姓這裡作為切入點,必然會挑起皇帝最大的憤怒值,以保證他的最大支持,嚴查到底。
當今聖上自詡明君,這些年也格外勤勉,雖說某些事情上麵糊塗了些。可至少在對待百姓上麵,卻還是十分聖明的。
請願書一出,即便皇帝懷疑這裡麵是否牽涉到了皇子們鬥法,可也絕對不會把自己拉下水。
就算是以今上的多疑性格,也不會懷疑他此番查案是否有私心了。
君心難測,秦崢卻也算是摸透了這位的脾氣。
他原本做事隻憑本心,又知皇帝縱然猜忌他,也會因著天狼衛重用他,所以並未想過要洗白他的名聲。
可顧九今日這麼一做……卻難得的讓秦崢起了些柔情。
能用心思做這些事情,可見小姑娘待他的一顆心。
秦崢伸出手來,忍不住將人抱在懷中。姑娘雖然覺得熱,可到底感受到了他情緒的變化,是以便也不再驕縱,而是伸出手來回抱他,一麵輕聲笑道:"您若覺得這法子好,那我便讓人去做了。"
她能做的不多,可若是能幫到秦崢,那便是她最大的滿足了。
聽得顧九這話,秦崢的一顆心越發的柔軟,在她耳邊笑道:"阿九做的很好。為夫有你,何其幸甚。"
這是他心中的想法,可卻是第一次說出口。
顧九卻是瞬間怔住。
她原以為,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是理所應當的。
可從秦崢的嘴裡,卻聽出來感激來。
有心人,大抵是在風雪黑暗裡走的久了,所以哪怕隻是被遞了一盞熱茶、一件披風、一支燭火,也能心生感動。
然而顧九卻覺得心中酸澀。
她的夫君,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縱然他每日都在與陰險狡詐之徒打交道,卻秉持著心中的正義,自有一套行事準則。
縱然世人誹他謗他,毀他名聲、懼他威嚴,可他依舊堅持本心。
這樣一個人,原本該是清高孤傲的。
可那冷硬的外表下,顧九看到的,卻是一個擁有著赤子之心的少年。
"夫君,該說這話的,是我才對啊。"
顧九將頭埋在秦崢的懷裡,眼眶都有些紅了。
她自己受了委屈,從來都隻是想著還回去。
可偏生這一刻,她為秦崢委屈時,卻覺得滿腔憤懣和難過。
她不知道該怎麼替他將那些委屈討回來一個公道,又深切的知道,麵前這個男人從來不在乎這些。
然而正是因為不在乎,她才覺得難受。
這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會被世人說成那個樣子?
又怎麼日日在畏懼、猜忌、防備的眼光中,依舊做到心有光明呢。
顧九有些想不明白,卻在秦崢的懷抱中,滿腔的不平逐漸被安撫了下來。
小姑娘的聲音格外軟糯,其間還帶著幾分不自覺的撒嬌:"況且,你我夫妻一體,我為夫君做點事兒,難道不是應當的麼?"
便是世人都不喜他,她也會站在他身邊。
不止是因為夫妻一體,而是因為愛。
聽得顧九這話,秦崢卻覺得一顆心都跟著柔軟了。
他低下頭來,虔誠的她額頭落了一吻,柔聲笑道:"嗯,你我夫妻一體。"
但這世上,每個人都會說夫妻一體,卻有多少同床異夢?
然而他的阿九是不一樣的。
秦崢笑著揉了揉她的發,感知到小姑娘有些低沉的情緒,複又喟歎一聲,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那麼現在。夫人可要與為夫共浴?"
他身上出了一層粘膩的汗,衣服上也沾染了灰塵。也虧得阿九這樣愛乾淨的人,居然能忍著抱他。
秦崢這話一出,顧九頓時掙紮出他的懷抱,耳根紅紅道:"您自己去吧,我困了,要睡覺了!"
天氣原本就熱,而他說這話的時候,更是將那熱意從她耳邊蔓延到了心裡。
見小姑娘這模樣,秦崢頓時便朗聲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來,刮了刮顧九的鼻尖,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去沐浴更衣,你且先睡吧。"
眼見得男人走了出去,顧九這才覺得那顆劇烈跳的的心慢慢的平複了下來。
待得回過神兒來之後,她卻又驟然失笑。
方才那會兒她沒反應過來,這會兒哪兒還不明白,秦崢何曾是那樣孟浪的人?
不過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為了哄她罷了。
這樣溫柔的男人啊。
然而顧九卻不知道,秦崢這話,倒是的的確確出自真心。
他很是想跟小姑娘共浴一回,做一些促進夫妻感情的事。
奈何小姑娘十分害羞,再一次拒絕了他。
願望落空的秦崢無奈自去沐浴,等到洗漱回房之後,卻見顧九已然睡了。
夏日的天,她便是夢裡也不安穩,不住地蹙著眉,額頭上都見了薄汗。
窗戶關著,房中悶熱不已。
秦崢望了眼天色,見是一片風雨欲來的模樣,想了想,複又出門去了。
再回來時,他手上多了一把折扇。
那是白無淵處搶來的。
這把提了前朝名人字畫、古玩市場上價值千金、尋常被白無淵白大人拿來做風流姿態的折扇,現下隻剩下了一個用途:扇風。
男人靠在床邊,手持折扇。端的是儀態風流,隻不過,現下他滿腔的柔情,都為了身邊這個睡著的小姑娘。
那風並不大,卻很好的為顧九驅散了夢裡的煩悶。
她下意識的靠近了那冷源,複又摸到一個微涼的身軀--秦崢才洗了澡,雖還有些熱,可身體卻是涼的。
這些涼意,倒比那扇子帶來的微薄涼意強得多。顧九便是在夢裡,也十分分得清楚好壞,當下便朝著秦崢貼了過去。
眼見得小姑娘在自己懷裡尋了個舒適的姿勢,八爪魚似的繼續睡過去了,秦崢卻是無奈一笑。
他喟歎一聲,忍著身體的變化,低頭去看那熟睡的顧九,到底是熄了那些想法,轉而將折扇換了個手,一麵給她扇風,一麵將另外一隻胳膊淪為了這位心頭好掌中嬌的枕頭。
……
後半夜的時候,果然下起了雨。
窗外風疏雨驟,雨滴拍打紗窗,浸潤著水汽的風吹進室內,倒為這夜色添了幾分涼意。
顧九迷迷糊糊的醒來一次,男人在她身側睡著,便是在夢裡,摟著她的動作也格外的輕柔。
她睡眼惺忪的睜眼。看了眼在自己麵前沉睡的男人,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複又沉沉睡去。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已然是清晨了。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不過相較於夜裡的雨勢,現下倒是小了不少。
小雨淅淅瀝瀝,殘存的積水從房簷落下,滴滴答答的聲音格外好聽。
身邊已經沒了人影,房中隻剩下她一個人。
顧九打了個哈欠,起身自去梳洗,卻見有個婆子在門口候著:"給夫人請安。"
"您是?"
聽得顧九問話,那婆子笑眯眯的行了禮,道:"回夫人,老婆子夫家姓趙,特來伺候您梳洗更衣的。"
來人正是趙老太。
她一朝夙願得償,又親眼得見白無淵他們是如何將貪官拿下的,如今已然再無彆的掛念。
原本想著就此死了,也算是下去給兒子有個交代。
奈何卻在回老家的路上。被白無淵給攔了下來。
他道是這位大理寺卿帶著親眷,現下無人伺候,讓她閒來無事,過去照應一番。
既是恩公的親眷,那趙老太自然是願意伺候的。
所以她便收拾了一番,當夜留在了縣衙裡。
這一大早,先是天不亮就起來做了飯菜,又提了水等在顧九的門口了。
得了事情的原委,顧九卻是笑著道謝:"多謝婆婆一片好意,不過我這兒也無需人伺候,您去歇著便是了。"
這位婆子看起來比奶娘的歲數要大許多,她可不忍心用趙老太。
況且,她看了卷宗,也知道這位趙老太的事情,原也是個可憐人呢。
念及此,顧九又笑著道:"不過我方才倒是聞到飯菜香了,可是婆婆您做的麼?"
先前聽得顧九不願意讓自己伺候,趙老太一時有些神情黯然,這會兒聽得她這話,頓時又來了精神,笑著點頭道:"正是老婆子做的,是我們這邊的家鄉菜,夫人若是想吃,我這就給您端來?"
聞言,顧九頓時笑道:"如此,便勞煩婆婆了。"
眼見得那婆子去了,顧九則是將水盆端進了房中,自己去梳洗了一番。
早飯是婆子自己做的當地特色,炸的油條又酥又軟,煮的胡辣湯又辣又香,配著爽口的小鹹菜,吃的顧九食欲大開。
她吃的心滿意足,又想起秦崢來,笑著問趙老太:"婆婆,您來時可曾見我夫君麼?"
也不知秦崢出門時有沒有吃飯。
趙老太是過來人,聽得她這話哪裡不明白小姑娘在想什麼。當下便柔聲笑道:"不曾見過秦大人,不過您放心,我特意多合了麵,飯也是現成的。等大人回來,我給他現做便是了。"
聽得她這話,顧九一時有些郝然,因溫軟的笑道:"有勞婆婆了,您這樣,倒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小姑娘生的好。說話聲音如黃鸝出穀,連帶著那脾氣也軟和,看的趙老太心中連連讚歎。
隻道是什麼樣的水土才能養出這樣神仙似的人物。
她心裡想著,麵上則是越發笑的開心,感激道:"夫人快彆這麼說,老婆子做這些又不費事兒,值當什麼的?反倒是兩位大人,懲治了貪官汙吏,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
趙老太說到這裡。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兒子,複又歎息道:"隻可憐我那兒子,卻是看不到這些了。"
先前的時候,趙老太也曾經埋怨過她兒子。
難道就管不住自己,非得上那些煙花女子的床麼?
誰知昨日審訊的時候,竟審訊到了那個坑害她兒子的那個煙花女子。
趙老太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兒子一直是個老實的,對那些煙花女子也沒有什麼念頭,那第一次。是那女子用了藥的!
且為了讓她兒子一次性便上了癮,竟然還是兩種藥摻在一起用!
也正是如此,她那可憐的兒子,方才不過短短數月,便油儘燈枯的喪了命去……
趙老太念及此,心生悲切,眼眶也有些微微發紅。
哭了這麼多次,她現下連眼睛都是渾濁的。
見狀,顧九忙的遞了帕子過來,輕聲安撫道:"婆婆,您彆哭了,想來令郎地下有知,也會感念您一片慈母心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位趙老太,瞧著也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卻能為了兒子做到這一步。
怕是無數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竟叫她做成了。
聞言,趙老太也忙的收了情緒,訕笑道:"瞧我,年歲大了,總是控製不住,倒是讓夫人您見笑了。"
她也是糊塗了,怎麼就在貴人麵前哭了呢,再影響了人家吃飯的興致。
念及此,趙老太複又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因笑道:"您再多吃一點,廚房還有呢,我去給您端。"
她說完這話,小心翼翼的把顧九的帕子疊好還給了她。
這樣精致的料子,讓她臟汙了可就不好了。
上了年歲的老人,行事如此小心,讓顧九的心裡也越發酸澀了起來。
縱然知道這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可憐人比比皆是。可是見到這老太太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心中歎息。
而如她這樣的,卻還隻是鄧縣城裡的一個縮影。
她莫名的想要做些什麼,可現下千頭萬緒,卻理不出來一個頭。
顧九捏了捏眉心,她隱約有一個想法,隻是得先跟家裡商議才是。
……
到了下午的時候,這雨方才漸漸地停了。
雨後初晴,日光甚好。
萬物被雨水衝刷過,連樹木都蒼翠了不少。
而這鄧縣城裡,也如這雨後的萬物一樣,都煥發了新的生機。
自昨日起,陸陸續續的便有百姓前去府衙告狀,隻是到了今日,這府衙裡麵除了白無淵之外,卻又多了一個共同審案的人。
顧九去衙門口旁聽的時候,正好遇到秦崢從外麵回來。
見小姑娘在這兒探頭探腦的,他腳步頓了頓,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腦袋:"怎麼不進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