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麼？對於普通人而言，自然是一日三餐，然後有一個相濡以沬的妻子，有聽話的兒女。

當然，如果能不為生活而奔波勞碌，那就更好了。

但是，對於壽命悠久的修士而言，最重要的，是一路走來，那些經曆過的事經曆過的人。

往昔的記憶，於修士而言是最好的東西，活得久了，總會喜歡懷念，總會喜歡回憶一下過去的。

曾發生過的，怎能被抹去。

縱然曾經的一切未必都美好，但是，這些記憶，記錄著活過的日子，記錄著一個人為什麼會走到今天。

怎能被抹去？

陳鐵的臉上有了痛苦之色，他不想被抹去記憶，隻是，任憑他如何掙紮，心裡卻是越來越麻本，被抹去的也越來越多。

他的心本來已塞滿了太多記掛，但現在，他的心空了，那是一種再也沒有負擔但也再沒有牽掛的感覺，空落落的。

並不輕鬆，陳鐵潛意識裡，隻感到了悲傷。

“眾生便是苦海，然而眾生皆苦，被困於苦海而不自知，忘掉一切，就能到彼岸了，彼岸裡，是一個完美的世界，你不會感到悲傷，也不用牽掛，你可以做你喜歡做的事，你可以重新選擇喜歡的人，甚至，你可以是一個新的人，以前的世界再也與你無關，人生就像重來了一次，你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這不好嗎？”

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充滿了無遲的誘惑，是啊，人生如果能重來一次，那多好，隻是如果重來一次的代價是抹去以往的一切，真的好嗎？

如果是這樣，豈不是意味著曾經的那個自己不再存在，相當於死了？

“我……不……”陳鐵的臉扭曲了，但語氣卻顯得平靜了下來。

他的眼睛忽然發出了光，縱然世間從來令人絕望，但仿佛，永遠會有一束光，在你將要絕望時照到你身上。

此刻的陳鐵，眼裡便有了光。

這光，是因為小黑，他跟小黑的命運早已相連，在他通過九爪龍帝的考驗時，龍帝便以最後的靈識發下了大宏願，願他與小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此刻，就在要被抹去記憶，他與小黑之間忽然多了一種法則，那是一種無法形容，但是至強的法則。

或許，不應該說這是法則，這是九爪龍帝的宏願有了效果。

關於九爪龍帝，也屬於陳鐵的記憶，而這段記憶在此刻無法被抹去，反而在這一刻化作了熱怖的願力守護陳鐵最後的靈智。

不過，九爪龍帝終究是死了，縱然願力守護，陳鐵還是感覺到，如果不儘快破解眼下的困境，那麼他最終依然會被抹去一切記憶。

“我不甘……”陳鐵驟然怒吼。

然後，他的手突然刺入了自己的腹部，弄出了一個恐怖的傷口，這傷口的痛，讓他又清醒了一分。

“那曾經發生過的，將永遠存在，怎能忘記……”陳鐵喃喃自語了一句。

他的手上全是血，看著手上的血，他忍不住笑了，用這血，開始在金色的橋麵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字。

“林清音，阮笑笑……”

他寫的，是心裡一直記掛的人，有些人是不能忘記的，忘記了，人生便無所謂活著還是死了。

因此，他用自己的血把這些名字寫下來，他必須讓自己記著。

“如此之深的執念？何需如此，人生本來就是獨行的，記得那麼多，太累了……”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

“可曾想過，如果忘記了，心裡便不再需要記掛什麼，人生，活得輕鬆點不好嗎？”

陳鐵不說話，他不覺得有什麼好說的，他想要的從來不是活得輕鬆一些，況且，如果活得輕鬆一些是以記憶換來的，那麼，他不要。

“每一個人我都要記著，曾發生的，曾愛過我的，我怎能忘記……”陳鐵不停地在自己腹部的傷口上沾血寫字，這樣的畫麵，竟不顯得血腥，倒是有些孤獨與倔強。

但他本來就是個倔強的人，而已倔強了一輩子，他的人生，何曾有機會讓他軟弱過？

“老子就不忘記，就不……”隨著在橋麵上寫下的名字越來越多，陳鐵的意識也越來越清醒。

最終，當他寫下最後一個熟悉的名字時，已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但很長很長的一段橋麵，已被他寫滿了名字。

“嗬……”那道聲音突然笑了一下，仿佛有解脫，仿佛有意外，似乎，還帶著一種欣賞，然後，突然地，整座苦海橋，猛地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