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發現自己現在就像是在看幻燈片一樣。

眼前的景象一片片放映過去。

而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像個局外人一般，看著，看著，不管是想幫助誰，或是想阻止誰，他都無能為力。

哪怕遇到討厭的事，也隻能乾看著。

他也終於看明白了，這裡還是袁冰瑤的夢。

而且，這不是袁冰瑤所期望的夢，而是她過去最真實的，估計也是她最不願意回想起的……噩夢。

那個剛剛呱呱墜地就差點被殺的小女孩，也最終被她母親苗雪茵取名為袁冰瑤。

母親好像是苗族的人，雖然很漂亮，看起來也很端莊賢淑，是個溫柔而婉約的女性，但族內文化並不發達，她查了好多典籍，才勉強給女兒取了個美麗的名字。

希望女兒能一直一直如玉石一般美好動人，是為瑤。

同時也希望她能像冰一樣順滑，保全自身，遇熱則化成水，遇冷則結成冰，意喻她在亂世之中能保全自身，能剛能柔，化險為夷。

是為冰瑤。

這一個小小的名字裡也寄托了一個母親對女兒所有的期望。

當然，本來取名應該是父親該乾的活，隻可惜，袁從龍彆說給女兒取名了，他壓根不想承認這個孩子。

他需要的是男孩，而不是女孩。

他讓苗雪茵住在這偏僻彆院裡，隻在偶爾過來看她，也並沒給她任何名分，袁家其實是大戶，不止一個正房的，但苗雪茵連側室都算不上，用世俗的話講，苗雪茵隻是他包養起來的一個小三，一個連男孩都生不出的小三，就更不配擁有名分。

袁從龍哪怕來到彆院，也根本不想看到小小的袁冰瑤，他來這問的最多的話是，什麼時候殺了袁冰瑤，取她體內的帝皇蠱。

問帝皇蠱是否已經成熟，應該可以重新寄宿在苗雪茵體內，讓它產卵，寄宿在下一個孩子體內孵化。

隻可惜他本身對養蠱並不太了解。

苗雪茵就一直拖著表示，蠱跟人一樣，孩子還小，蠱也還小，現在殺了孩子，蠱也活不了，殺人取蠱不可取。

這自然讓袁從龍很生氣，他一生氣就會拿苗雪茵出氣，如果袁冰瑤不識趣，在他麵前亂逛的話，也會被一腳踢開。

他也不許袁冰瑤叫他爸爸。

他沒這個女兒。

袁冰瑤多叫一句，就會被多踹一腳，踹到她不敢叫為止。

當然，這時候苗雪茵就會跑過來，死死的抱住女兒，承受袁從龍的傷害。

不讓女兒受傷。

這家暴的情景，在幼小的袁冰瑤的心靈上，其實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袁冰瑤小時候就很少看見父親，一個月都難有一次，哪怕有，也都是不好的回憶，她不明白母親那麼好，父親為什麼要打她，她也不明白，自己是做錯了什麼，父親為什麼要打自己。

袁冰瑤很聰明，是真正意義上的神童，不知道是天賦異稟，還是帝皇蠱的關係，她遠比常人口中的天才要天才的多。

幾個月大，不僅能說話，還能自己學習各種琴棋書畫，吟詩背誦了。

如果不是袁從龍根本不給這院子安排老師，隻給了一個侍女服侍苗雪茵起居的話，袁冰瑤的進步速度絕對可以用一日千裡來形容，她是真的能學。

奈何沒老師，期間全靠她溫柔的母親，教授一點零零散散的知識，當然，她母親學曆也很低，大多時候，都是袁冰瑤一個人在那學習。

母親身體日漸不好，雖然會陪她，但大多時候，袁冰瑤都隻能一個人在院子裡玩，一個人折紙，一個人做數獨，一個人踢毽子，一個人翻花繩，等等，總之她聰明的能自己一個人研究出各種花樣玩法。

不得不說，小小的袁冰瑤真的很可愛，胖嘟嘟的小臉蛋，黑白分明的，寶石般的亮眸子，精致的五官，完全繼承了母親美麗的外貌，絕對是個人見人愛，粉雕玉琢的小瓷器娃娃。

沒有人看了她會不喜歡。

尤其看到她乖巧的不打擾母親，孤獨的一個人縮在院子裡，蹲在地上玩遊戲的時候，也很令陳樂心疼就是了。

袁從龍真的很急，一是他怕自己老，怕自己什麼時候就失去生育能力了。

同時也擔心苗雪茵日漸衰落的身體，雖然也讓醫生看了很多次，中醫也在調理，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卻也不見好轉。

醫生說是心病還須心藥醫。

偏偏懷帝皇蠱這種事，隻有苗族女子，而且是苗族裡特殊體質的女子才能做到，他很難找到第二個苗雪茵了。

所以，這一日拖一日，他也終於等不及。

直到三年後的某一天，袁從龍再一次來到院子裡，大聲的斥責苗雪茵，“我找你們苗族人問過了，帝皇蠱一兩年便可成熟，都三年了，可以取出來寄宿了。”

“……”

這一次哪怕苗雪茵苦苦哀求也沒用了。

袁從龍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知道你不忍心，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通往帝皇的道路上，總要伴隨著犧牲，等以後我袁家稱王，必然有你一功。”

“用不著你親自動手，明天我找人帶她出去，讓人處理，你就當她出遠門，郊遊去了，隻是這一次走的比較遠，回來的比較晚就是了。”

可能是因為醫生說苗雪茵體質不好，不能再受刺激，所以這一次袁從龍語氣也緩和了不少，但，要殺了袁冰瑤，從她體內取蠱的決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任憑苗雪茵百般求饒，拖延，下跪磕頭也沒用，他已經決定了。

他等不及，也等不起了。

這次，絕不容苗雪茵置喙。

當時三歲的袁冰瑤，其實就躲在屋外，院子裡的柱子後邊，小手緊緊的抓著柱子，遠遠的看著自己這位嚴厲父親。

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凶，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因為書上說母愛如海，灌溉大地，父愛如山，威嚴聳立，所以，她覺得，可能全天下所有的父親都是這樣的吧。

雖然看起來很凶，對自己也很嚴厲，但心裡其實還是愛自己的。

這是她看了很多小說得出的結論，每個小說裡，父親都很凶，跟自己父親一樣，但關鍵時候，會為了孩子不顧一切……

那些故事都十分感人。

所以，他就是書裡的那種父親吧，雖然他平時很凶，很威嚴，心裡還是愛自己的吧。

袁冰瑤覺得自己很聰明，不像其他孩子那麼笨，一點都不理解父親的感受，她覺得父親一定是在外邊太辛苦了，回到家裡之後，自己就彆再去煩他了吧。

隻要遠遠的看上一眼就好，總有一天，等自己變的更聰明，做的更好的時候，父親也一定會摸著自己的頭，誇獎自己是個好孩子的。

是的，書裡就是這麼說的。

她雖然才三歲，但她看過很多書，都是她自己翻字典學的，她覺得自己跟其他三歲小孩子不一樣。

她有聽侍女說過，父親很厲害，在外邊是很厲害，很德高望重的人物，所以平時也很忙，很難有機會過來看她。

雖然自己也很想近距離看看父親，但母親說不可以，不可以打擾父親，不可以乾擾父親休息。

所以，冰瑤會乖乖的躲在這裡，遠遠的看一眼就好了。

就算沒有父親教，自己也會識文斷字，畫畫作詞了，自己不需要麻煩父親的，冰瑤會乖乖的。

小小的，還帶點嬰兒肥的小袁冰瑤就這麼輕輕抱著柱子，躲在柱子後邊，大眼睛裡滿懷期待的看著自己威嚴的父親，幻想著總有一天，父親也會認可自己，誇獎自己的樣子。

是的，滿懷著期待……

渴望著終有一天，父親，母親，還有自己，三人一家團聚，一起出去玩的場景……

那才是真正的家，溫暖的家，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玩的家……

她顯然並不知道，父親正在跟母親訴說著，第二天，就是她的死期……

那第二天，也是她永遠不願觸及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