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漓拿開手機。
這種帶有目的的道歉,她一個字都不想再聽了。
“小江,”房間太安靜了,莊雅妍母親的聲音還是從手機裡傳過來,“你就答應阿姨吧?”
“……”
江漓漓仍然沒有說話。
她理解莊雅妍母親的心情。
因為當她告訴自己的父母,她差點就被莊雅妍害死了的時候,她清楚地看見,他們有多麼震驚、失望、痛心。
這一刻,莊雅妍的父母想必也是這種心情。
但是,她不需要為莊雅妍的父母負責。
“小江,你已經什麼都有了呀。”莊雅妍的母親繼續道,“愛情、婚姻、家庭、葉嘉衍……這些都是你的了。阿姨隻求你給我們雅妍一條生路,求求你了。”
江漓漓攥住被角,“阿姨,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可以一秒鐘燃起怒火。
她擁有什麼,跟莊雅妍需要承擔什麼後果,有什麼關係?
因為她擁有的東西太多了,她就該憐憫莊雅妍?
她爸爸資助莊雅妍、拜托葉嘉衍照顧孤身一人在M國留學的她、幫助她改變命運,讓她輕易地擁有了本來要多奮鬥十年才能擁有的東西……
莊雅妍是怎麼回報她爸爸的?
她讓她爸爸媽媽差點失去他們唯一的女兒。
現在莊雅妍隻是得到了她應有的懲罰,她的母親就以她什麼都有了為借口,讓她原諒莊雅妍?
這是什麼邏輯?這位阿姨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阿姨知道,阿姨當然知道的呀……”莊雅妍的母親拖著蒼老的聲音,苦苦哀求江漓漓,“小江,阿姨也是沒有辦法了,阿姨求求你了……”
“……”
江漓漓意識到,莊雅妍母親最初的道歉,是為了在最終脅迫她答應她的要求。
她承認,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動搖了一下。
現在,她清醒了——
莊雅妍,以及她的父母都不覺得莊雅妍有錯,更不覺得莊雅妍傷害了她一家人。
他們嫉妒她擁有的一切,覺得他們奪走一點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他們不幸失敗了,她還要非常大度地原諒他們。
不原諒,倒是她小肚雞腸、不體諒一個苦苦哀求她的老人了。
這簡直是歪理!
江漓漓果斷掛了電話。
儘管這樣,她還是受到了影響,呆坐在床上半天反應不過來。
葉嘉衍忙完回房間,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沒想到江漓漓根本沒睡,還靠著床頭坐在床上。
他不動聲色地端詳著江漓漓,“怎麼還沒睡?”
“我……剛才在看書。”江漓漓順勢鑽進被窩裡,“現在睡。”
江漓漓剛才是什麼表情,葉嘉衍看得很清楚,他很確定她剛才不是在看書。
除非她是在看無字天書。
“睡吧。”葉嘉衍最終沒有拆穿江漓漓,在他身邊躺下,“我也很困了。”
“嗯。”江漓漓蹭過來,貼近葉嘉衍,“晚安。”
葉嘉衍側過身,看著江漓漓——她緊閉著雙眼,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像一隻疲憊的小動物一樣靠著他。
她現在需要的是安心入睡。
葉嘉衍把江漓漓抱進懷裡,“晚安。”
江漓漓揚了揚唇角,在葉嘉衍懷裡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很快就睡著了。
葉嘉衍聽著她均勻綿長的呼吸,也陷入熟睡。
有什麼事,他們大可以明天再說。
第二天,在去公司的路上,江漓漓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這麼早接到江漓漓的電話,江淮樾有些意外,問道:“漓漓,有事嗎?”
“嗯,有事。”江漓漓沒有否認,沉吟了片刻才繼續道,“昨天晚上,莊雅妍的母親……聯係我了。”
江淮樾猜也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也能想象一向心軟善良的江漓漓有多為難。
他首先顧及的,當然是自己女兒的感受,說:“如果她說了什麼讓你不愉快,或者你覺得不合理的話,你就當沒有聽到過。拉黑她,不要讓她再來打擾你。”
“她隻是求我給莊雅妍找個律師。”江漓漓說。
“可笑!”江淮樾非常憤怒,“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做了什麼嗎?她怎麼能讓你給她的女兒找律師?”
“她什麼都知道。”江漓漓的笑容透著幾分悲涼,“她找我,是因為她知道她隻能找我。彆人要麼是幫不了她,要麼是不會幫她。”
隻有她,或者她的父母鬆口表示一些什麼,S市才會有律師願意替莊雅妍辯護。
但是,莊雅妍的父母直接找她的父母,是沒用的。他們的請求,隻會讓她的父母記起來——莊雅妍差點害死了她。
隻有她有可能會看在他們年邁的份上,對他們心軟。
莊雅妍的父母看似無知,但其實他們很懂。
所以,一開始的道歉什麼的,隻是為了在最後喚醒江漓漓的同情心。
“厚顏無恥!”江淮樾怒罵道,“漓漓,你不要理他們。”
“我最後掛了電話。”江漓漓停頓了片刻,還是說,“不過,爸爸……”
“你還是希望有律師去替莊雅妍辯護嗎?”江淮樾歎了口氣,“莊雅妍的父母就是知道你會心軟,才會給你打電話。”
江漓漓緩緩說:“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希望我們遭人誤會。”
江淮樾能理解江漓漓這句話。
莊雅妍開出了很高的價格,但是沒有一個律師願意替她辯護,不排除有人覺得這中間有貓膩,這個局麵跟江淮樾或者江漓漓脫不開關係。
儘管實際上,這是政法界人士的自發行為,跟江家的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更詭異的是,想破了這個局麵,確實隻有一個辦法——
江淮樾或者江漓漓開口說些什麼。
隻有他們表示不介意有人替莊雅妍辯護,才會有人願意替江漓漓辯護。
江淮樾不願意這麼做,第一這個局麵不是他授意促成的,第二他不是聖人,能幫助一個想害死自己女兒的人。
讓他感到無奈的是,他的女兒心軟了。
他輕歎了一聲,“漓漓,他們不值得你同情。”
“我不是同情他們,也不完全是因為我心軟了。”江漓漓說,“爸爸,我隻是不想再和他們,還有這件事有什麼聯係了。”
聽莊雅妍母親的意思,她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如果莊雅妍的母親真的拖家帶口來到S市,到律所或者家裡找她,又引起媒體的注意……
到時候,江漓漓會被迫又跟莊雅妍扯上關係。
她現在隻想奔向新的生活,朝著新的目標努力。
“爸爸明白你的意思了。”江淮樾說,“我知道怎麼辦。”
“謝謝爸爸。”江漓漓看了看前麵,“我快到公司了,先不跟您說了。”
江淮樾有些疑惑,“公司?”
“嘉衍的公司。”江漓漓笑了笑,“當然,我是以江律師的身份來的。”
“好。”江淮樾說,“江律師,你先忙吧。”
江漓漓的心情瞬間好起來,掛掉電話,偏過頭看向葉嘉衍,正好對上葉嘉衍的目光。
“所以,”葉嘉衍問,“昨天晚上我去書房之後,你是因為接到了莊雅妍母親的電話,才會那樣?”
“咦?”江漓漓大為吃驚,“你看出來了?我以為你真的相信了我在看書呢。”
“如果你告訴我,你看的是無字天書,我就信你是在看書。”
“……”
江漓漓隻能說,葉嘉衍是她見過的、把嘲諷技能運用得最爐火純青的人。
葉嘉衍這才問:“昨天晚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很晚了啊。”江漓漓說,“我自己都不想煩惱這件事,就更不想讓你煩惱了。而且,我覺得今天起來,我就有答案了。”
葉嘉衍啞然失笑,“你的感覺倒是沒有出錯。”一覺醒來之後,江漓漓確實想開了。
他們說著說著,車子就在公司門前停下了。
因為已經完全不需要避嫌了,葉嘉衍和江漓漓肩並肩走進公司,去往各自的辦公室開始這一天的工作。
因為這一天開始的還算愉快和順利,他們渾然不覺,危險正在靠近。
中午,江漓漓和同事們一起去吃飯,她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反倒是沈羨寧說:“我怎麼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
其他人,包括江漓漓在內,都是一臉詫異,“哈?”
唯獨唐遇十分淡定,“是保鏢。”
江漓漓突然懂了,其他人也懂了,紛紛看向她。
她一時有些局促——難道同事們知道了?
同事們看出江漓漓的不自然,都表示理解,說:“漓漓,我們不會因為你有保鏢,就對你有什麼看法的。”
“對。”另一個同事附和道,“你沒有保鏢,我們才覺得奇怪呢。”
江漓漓明白了。
同事們並不知道,昨天晚上她和葉嘉衍的車子出了意外,隻是覺得葉嘉衍的太太必須要有保鏢保護,才能顯示出她是葉嘉衍的太太。
讓他們產生這種美麗的誤會……也好,總比讓他們替她擔驚受怕強。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私事,影響到律所的同事。
但是,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一行人感到餐廳,唐遇就皺了皺眉,看向江漓漓,說:“莊雅妍不服一審判決,已經提出上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