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之後,李嗣業對坐在堂屋房簷下獨自玩耍的李枚兒說道:“你獨自留在家中,我到西市上去一趟。”
“我也要去。”
李嗣業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好吧。”
他進入東廂房,把藏在水罐中的銅錢取出兩串放在懷中,與李枚兒出門,用銅鎖把大門給鎖上。
他首先要在西市上租賃一間店鋪,若是自己去找隻會茫無頭緒,還是需要托個熟人,所以他找到了張小敬,張小敬又找到了趙魯,趙魯帶他們去找西市上的同行。
趙魯這種中間商叫做牙儈,他是牙儈中最不入流的,西市上腰纏萬貫的,才是真正的牙儈。
事實證明李嗣業找人是對的,西市上有許多規矩,其中一條就是大宗交易和租賃店鋪必須找牙儈,你就算直接找上去,人家也未必會租給你。
西市上所有的地皮都屬於西市署,店鋪的轉租,加蓋,修繕都必須獲得西市署的批準。趙魯介紹的這位牙儈辦事極其熟絡,看了店鋪之後直接與李嗣業商定價格,然後到市署去加蓋公文,李嗣業咬牙掏錢先付半年租金,他隻跟店鋪的主人打了個照麵,事情就這樣辦成了。
牙儈領著他們來到西市一條橫街上,這裡的店鋪中有賣胡餅,畢羅,也有酒肆和熟羊肉鋪子。他即將要租的鋪子位於街道偏中,左右和對麵都是賣湯餅和胡餅的,地段不是很理想。
店鋪是普通房屋樣式,左右兩扇小窗,門板是上下插在凹槽中,可以拆卸。他必須從旁邊的小門進去,才能從屋內把門板給拆下來。
店鋪進深三丈,寬隻有五丈,對於他這做小本生意的人來說足夠了。牙儈將蓋章的公文遞到他手裡,交割完成後離開。
趙魯站在店鋪的門口直搖頭,他實在是搞不懂,李嗣業已經得到了太子的青睞,不在家中等著太子府的人召喚上門,竟然真在這裡做起了買賣。
“嗣業郎,商旅最賤,公門為高,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李嗣業邊與枚兒收拾店鋪,一邊說道:“我這人乾不來伺候人的活,生怕出錯,還是做買賣好。”
趙魯牙疼似地哼哼了兩聲,果然這世上是什麼人都有的。
李嗣業花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到西市上采買了糊爐子的紅泥,從鐵匠鋪裡買來鐵鏊,從樵夫手裡買來兩擔柴。其餘分彆采購了木案,盛放餅的木製容器,兩鬥麵粉,一捆野蔥,三兩花椒,結成硬塊的羊油。
張小敬和趙魯幫完忙之後,便回到了萬年縣廨,他們也有自己的營生。
李嗣業的蔥花餅鋪在第二天上午開業,悄無聲息沒有做任何的慶祝儀式。
他用紅泥砌成爐子,點燃了木柴從底部向上熏烤,直至把軟泥的爐膛燒做了堅硬的結痂。他把清洗乾淨的鏊子架在爐子上,然後把發好的麵團用擀麵杖擀開,塗上羊油,灑上切好的蔥花,鹽巴與烤乾的花椒一起磨製成粉,均勻地灑在薄餅上。
發熱的鏊子上塗上羊肉,用竹條挑起揉製擀好的麵餅,放在了鏊子上,立刻發出了哧哧的響聲,香味也逐漸散發出來,沿著街巷向外飄蕩。
對麵守著胡餅攤位的粟特人聞到了這股香味,瞪大了眼睛注視著對麵悠閒烙餅的李嗣業,粟特人察覺到了這香味的殺傷力,眼珠子掃視在新煎好的蔥花餅上。心裡在暗暗地琢磨,這是哪一種的餅的變種,這人一定是討了巧,改變了配方。
那餅的賣相真好,兩麵金黃,薄餅中似乎還夾雜著無數層,那深綠色的是什麼佐料。胡餅店粟特人不自覺地流下了涎水。
李嗣業把兩麵烤製成焦黃色的餅放在案板上,用刀平均切成六塊,用薄薄的麻紙夾了一張遞給李枚兒。
李枚兒接過餅立刻吭哧吭哧地大嚼了起來,
李嗣業回頭問她:“枚兒,好吃嗎?”
李枚兒的嘴上沾滿了油漬,連嘴唇都反射油膩光澤,她把口中的餅咽下點了點頭:“太好吃了,阿兄,咱們肯定能賺大錢。”
張小敬和趙魯今天沒有來參加開業,他們沒有口福。
連著攤了幾張大餅之後,李嗣業取掉了火爐中的柴燼,蹲在門口等待客人上門。
最先到來的是一名書生,他先是踱步到對麵的胡餅攤上,突然聞到一股香味兒,循著味道走了過來。
排列在案板上的餅色澤焦黃,賣相極好,書生指著問李嗣業:“這是畢羅嗎?”
李嗣業搖搖頭:“不是,這是蔥花餅。”
“我從未見過此物。”
“你可以先嘗嘗。”
書生從餅上撕了一塊,嚼在口中,點點頭問道:“多少錢。”
“五錢一張。”
書生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有點貴啊。”
李嗣業卻突然把頭扭到街巷口,總感覺有人在暗處窺視他,隨即麵色如常地回過頭來:“不算貴,要不你來兩張?”
書生斟酌了一下,抬頭望著店鋪房子說道:“你這店還沒有掛幌子吧,要不然我給你書寫一幅,換你四張餅如何?”
不等李嗣業回答,他又補充說:“我再給你題一首詩,助你生意興隆,如何。”
李嗣業店裡準備有一條麻布幌子,還沒來得及買筆墨,況且他對書法一竅不通。
他攤開手搖搖頭:“可我沒有筆墨。”
“我有!”書生不待李嗣業點頭同意,繞過爐子和他跨進店鋪內部,從懷中掏出了布包,抖摟開來,裡麵果然裝著筆墨硯台。
店裡唯一的案幾在店鋪門口盛放餅,書生把硯台放在地上,蹲下開始磨墨。
“拿布來!”
李嗣業咂了咂嘴,書生這話說的倒是挺有氣勢。
書生問李嗣業:“店家貴姓?”
“姓李。”
李枚兒將麻布卷兒抱過來,在地板上鋪開,他從毫管中找到最粗的那支,在地麵上寫出幾個行書大字:李記蔥花餅鋪。
李嗣業看了看地上這字,才抬頭仔細打量書生,此人已經有近四十歲,胡須稀疏如野草,身上有落拓遊子的氣質,目光蒼涼卻聚斂精神。
他本想說點兒什麼,誇這幾個字兩句,可偏想不起來某些詞兒,隻得憋出一口氣說道:“好。”
書生倒是對這個好字挺在意,笑了一下大踏步走到門外,揮起袖子在木牆上擦拭了幾下。他換了一根細些的毫管,在牆麵上刷刷地豎排寫下了四行小字,最後還順手在右下角題上了自己的名諱。
“寫完了。”
他將手中的毫管戴上竹帽,連同硯台裹到布中,重新塞進了懷裡。
李嗣業和李枚兒站在牆前,辨認上麵潦草的字跡,想知道書生到底寫了些什麼,勉強認出第一行字,金餅透蔥酥,
書生站在攤位的案幾前,一邊伸手邊對李嗣業說道:“餅我拿走了啊。”
李嗣業正琢磨那些字,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拿吧。”
他捏起那四張餅,也不覺得油膩,直接放到了袖筒裡,轉身往巷子儘頭走去。
李嗣業總算把所有詩句都辨認了出來,金餅透蔥酥,綠心綴千層,飄香過西市,聞聲倶足留。最下方的題字好像是,王昌齡。
我嘞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