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長時間,又有一支商隊路過蔥嶺,附近的驛站早已得到了李嗣業的指示,派人將他們引到守捉城中,然後由李嗣業出麵,談妥護送的價格,安排下一批護送人員。
他依舊采用比武決勝負的方法,這裡沒有多少的公平性,但又相對公平,采用這種方法目的就是為了激發兵卒們的訓練熱情,隻有武功好的人,才有資格參與護送,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兵卒們的訓練熱情高漲,形成了有效及長久的規律,他們上午集訓,下午到田中除草,日子平淡而且漫長。
……
開元二十五年的秋季,蔥嶺地區的溫度已經到了零下三度,前些天已經下過兩場小雪,太陽照射出來,整個蔥嶺點綴在蒼色與雪白的交織中。
天氣剛一放晴,守捉城裡的兵卒和娘子們都背著大筐和小筐,前往田間地頭采摘棉花,薄薄的積雪落在葉子上,讓人產生了豐收的錯覺。
整整一天時間,徙多河邊到蔥嶺守捉城中,連續不斷有人來往搬運采摘下來的棉花。
關於棉花的收獲工作,李嗣業提前做好了充分準備,他讓於構騰出兩個庫房,用來儲存棉花,又給於構調撥來兩名士兵,用大秤進行稱重。士兵和娘子們挑著采摘下來的棉花,過了秤以六錢一斤的價格當場結清錢財。
這樣的工作非常有成就感,就連守捉城的孩子們,也跑到了田間去幫父母采摘棉花,看著一筐筐的勞動成果,從守捉使的手中換成了一枚枚的銅錢,用麻繩串在一起逐漸沉重,他們的心中也像吃了蜜一樣甜。
李嗣業這次從龜茲回來,給於構捎買了一刀厚厚的羅紋紙,但他卻扣扣索索舍不得用,依然靠結繩來記下每天收進棉花的數額。最後進行彙總,兩個庫房堆得滿滿當當,蔥嶺今年的棉花總收入是二十多萬斤,收購棉花的支出達一百二十萬錢。
為了付出這項支出,他把來到安西後的所有家當都拿了出來,包括路上殺死匪徒張括獲得的花紅懸賞七萬錢,以及從張括一夥身上搜刮的黃金玉器,這些東西放在龜茲鎮上的交易市場,獲取了四十多萬錢,還有護送商隊所賺取的錢財,剩下的支出用了一部分曼蘇爾送來的黃金,讓蘇赫拉布當做中間人,在龜茲的波斯富豪那裡換成了銅錢。
僅僅收獲了棉花還無法換成錢財,還要加工製作成棉被,還得能夠銷售出去。
他命人去山上砍樹,利用牛筋做了幾十把彈棉花的弓,又趁著天氣尚未嚴寒,大雪尚未封堵道路,從疏勒鎮買來幾百匹火麻布。
在整個嚴寒道路冰封的冬季裡,蔥嶺守捉的男丁們除了吃肉,喝酒,睡覺外,唯一的工作便是彈棉花。大雪過後,萬山之間銀裝素裹,被積雪覆蓋的蔥嶺守捉城,那大大小小的版築房間裡,此起彼伏的是弓弦的嗡嗡響聲,為了讓這項工作顯得不那麼枯燥,李嗣業還教他們唱小曲兒來調劑生活。
“彈棉花啊,彈棉花,半兩棉彈成了八兩八,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彈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吆……”
這樣悠揚的曲調被男子漢們用粗獷的嗓音唱出來,彆有一番韻味兒。
娘子們則被安排了另一項工作,裁剪布料縫製棉被,每個棉被用棉六斤,然後疊成豆腐塊,用麻繩捆紮起來。
李嗣業估算了一下,每個棉被的成本加人工是一百六十錢,算出成本價格後,就好定價了。
等天色放晴後,他抱了四捆棉被當做樣本,騎著馬帶著藤牧長途跋涉前往龜茲。
他們進入龜茲城後,先找個客棧落腳,長途跋涉凍得兩人的腿都麻木了。兩人坐在店家準備的炭盆前,脫掉六合靴,把濕漉漉的足袋解下來,用手搓著腳麵,才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開始慢慢流通,李嗣業舒爽地倒吸了一口氣。
藤牧坐在他的對麵,心中十分的鬱悶,又認為自己十分倒黴,他來西域是為了學習戰爭,訓練打仗。以為跟著李嗣業能領略到大唐軍人鐵血崢嶸,掌握軍陣衝殺的奧妙。卻沒有想到,在蔥嶺守捉待了半年多,竟然隻是護送商隊,種棉花,彈棉花,今天還要跋涉著大雪跑來蔥嶺跟他賣棉被。
泥古拉稀!老子如果要種地,回日本去種不是更好嗎?犯得著跟你跑到這苦寒的蔥嶺來?
李嗣業抬頭看了他一眼,笑問道:“你心裡麵有思想包袱啊,對我不滿,可以直接說出來。”
“沒有,沒有。我絕沒有不滿的意思。”藤牧連忙擺手,眼皮卻依然耷拉著。
“嗬嗬。”李嗣業說:“如果現在不說,以後我不會給你開口的機會。”
“也沒有……好吧!”藤牧噌一聲光著腳站起來,神情激動地大聲說道:“當初我跟著遣唐使來到大唐學習百業,最初選擇的是儒家,知道我為什麼會改兵家了嗎?”
“我怎麼知道?”
“遣唐使團進入長安的那一天,也正好是安西四鎮節度使湯嘉惠回長安述職的那一天。我們驚歎於長安城的博大寬廣,萬國雲集,驚歎於大明宮的氣勢恢宏,壯麗磅礴,但真正讓我們驚奇並且折服的,是湯節度使麾下的安西鐵騎。”
藤牧目光迷離地從客棧的窗戶望出去,腦海中在回放那個下午的景象:“遠處傳來了馬蹄敲擊地麵的震動聲,就像某種節奏勻稱的鼓點,我回首望去,地平線上出現一排金光閃閃的影子,那是一排身穿金色鎧甲的勇士,左腰佩橫刀,右腰挎弓弩,身後背著長長的刀鋒,如青光割破了天空,然後又是一排身穿金甲的勇士,全部手持馬槊,緊接著出現的是身披銀甲的勇士,他們手持長矛,環抱著盾牌。他們就如武裝到牙齒的鋼鐵巨獸……後來,我才知道,那種鎧甲是明光鎧,製造一套需要六十多道工序,那種馬槊需要工匠一年多的精細製作,才能打造出來,就連那樣一柄陌刀,也需要耗費大量的錢財和人力。”
“所以我才要學習,學習唐軍的鎧甲,學習唐軍的製刀技藝,學習唐軍的陣法。”
“哼!恕我直言,要像你這樣賣棉被,你就算是賣上一百年,也無法及得上湯嘉惠節度使的百分之一。”
李嗣業恍然地點了點頭:“哦,我知道了,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其實你不用跟著我鞍前馬後,也不用跟著我來買棉被,我曾經給過你機會啊,專門給你和田珍寫了舉薦信,讓你到疏勒鎮去當隊正,是你自己不珍惜。”
“你!”
藤牧氣得豎起兩根指頭指著他:“我沒有想到!你竟然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