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蔥嶺守捉郎和娘子們一個冬天的忙碌,李嗣業在庫房儲存那二十多萬斤的棉花終於通過附加值給賣出去了,在這個冬天裡,軍戶包括孩子們在內,共生產縫製了兩萬多套棉被、棉襖,平均每人每天能夠做兩套,共計獲利八百萬錢。
除去付給軍戶們的收購棉花錢和工資,這些算是成本,刨除成本李嗣業獲利四百多萬錢。
買甲胄的錢財,大部分都是從兵卒們的勞動費中扣除的,他自己隻用了小部分,除去這些,李嗣業手裡也有三百多萬錢了。
他不太敢把自己獲得的利潤宣布給蔥嶺守捉的軍戶們,因為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得了被剝削剩餘價值的事情,隻因雙方的付出與獲利相差得太大。
但是於構很清楚,他這個主薄把每一筆賬都算得很通透,自然也知道李嗣業通過這些棉被棉襖掙了多少錢。所以於主薄看李守捉使的目光也稍顯炙熱,就像呂不韋看見了秦異人,哥倫布看見了新大陸,偷渡客看見了女神像。
他以為李嗣業賺了這麼多錢,就可以心滿意足消停一陣子了,每天躺在草廳裡數錢,用手指撥弄那一枚枚的外圓內方的通寶,獲得無限的成就感。
可李嗣業不是那樣的守財奴,陽春三月,草長鶯飛之時,他又開始發動群眾,開挖磚窯砍伐樹木,教大家夥兒如何燒磚,燒製成磚之後眾人都以為他會用來加固城牆,誰曾想他竟然從疏勒鎮請來了建築工匠,在城中主街道旁邊的空地上,修建了一座中原與西域風格所結合的酒肆。
這些還不算,他還請來了龜茲女當壚賣酒,從波斯人蘇赫那裡引進了釀三勒漿和葡萄酒的技術,甚至大家夥兒還聽說,他要從康居買五六個漂亮的美女回來,讓她們在這酒肆的樓板上大跳胡璿舞!
從此蔥嶺守捉的軍戶們生活發生了變化。他們從田地種棉或磚窯燒磚回來後,都會鑽進酒肆中,美美地沽一碗三勒漿,盤膝坐在地毯上,對著沽酒的美人兒遙敬舉杯,這可真是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又可稱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軍戶們對李嗣業的盛讚和溢美超過了蔥嶺守捉任何一任守捉使。
其實蔥嶺守捉使不過兩任而已,從開元初年設立以來,第一任守捉使皋四方一直乾到死,李嗣業算是第二任守捉使。
當所有人都在這熱烈氣氛中暢想日子無限美好時,另一個對數字非常敏感的人卻在冷眼旁觀。
於構於主薄是個合格的觀察者,自從李嗣業從棉花中獲得巨利後,他就在觀察並學習他的行為模式,從中總結出道理。他觀察酒肆每日的客流量,注意酒肆的收入,來尋找他自認為逐漸接近的真相。
酒肆開起來沒多久,李嗣業又從龜茲把蜀錦和絹布、葛布引到了蔥嶺守捉,並且雇傭人開了一間布鋪。蔥嶺守捉軍戶的娘子們非常之興奮。
過去她們每逢元正前夕,都要翻山越嶺,爬百裡的山路到疏勒鎮買過年所需的布料,為家人縫製衣服,為自己做一件穿得出去的羅裙。
現在布鋪開在了家門口,樣式豐富還色澤多樣,她們無需長途奔波就可以買到布料,為此心中十分感激守捉使。
……
於構緊揪頭頂的襆頭,站在遠處望著進出布鋪的娘子們,腦袋中猛然驚醒,終於領悟到了某些真相。
真相就是,蔥嶺守捉的軍戶男女們,無論從守捉使的手上賺多少錢,最後都還會悄悄流回到守捉使的口袋裡,隻要他們不離開守捉城,就永遠脫不出這個循環。
所有的人都在給他乾活攫取錢財,無論是護送商隊,還是種棉花,抑或是燒磚,他們看似表麵上賺到了錢,其實隻是替李嗣業保管一會兒,很快就會揮霍到李嗣業開的酒肆和布鋪中去。尤其是最近酒肆中新推出了一個叫做火鍋的吃法,每吃一次都要花費幾十近百的錢財,這些人居然樂此不疲,甚至有些人月初發放的餉錢和勞動工資,熬不到月底就在酒肆中花光了。
這樣的結果是李嗣業手中的錢財越來越多,而這些軍戶們卻依然很窮。但是這些人的勞動積極性卻一天比一天強烈,護送商隊的任務踴躍參加,兵卒們為了能夠進入護送名額,每日加強練武。就算選拔不上的人,也增加了開荒麵積種植棉花,農閒的時候可以去磚窯中燒磚賺錢,也可以運磚到城中加固城牆賺錢,有些手裡有積蓄的人,甚至扒掉了版築房,買來磚修成了磚房。
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開元通寶從李嗣業的口袋裡流到軍戶們的口袋裡,軍戶們勞作創造了價值,勞動結束後他們吃喝享樂,錢又回到了李嗣業的口袋裡,看似軍戶們完全是吃虧白費力氣,但他們樂在其中,也得到了滿足。蔥嶺守捉也在這樣的循環中愈漸繁華。
軍卒們披的是上等甲,手中武器精良,每人橫刀一把,強弩一把,腰掛蹀躞帶。李嗣業為守捉城購買了大批軍馬,能夠保證兵卒們每人一匹馬,一個牛皮水袋,壓縮餅乾和醃肉等作戰乾糧隨身攜帶,皇帝的龍武軍也不過如此了。
於構終於領會到其中的秘密,並且心中對李嗣業愈發崇拜,他知道對方不會永遠呆在這個小地方,遲早要升遷調走。然而蔥嶺模式會不會延續保存下來?新來的守捉使能夠領會到前任的良苦用心嗎?
後來者會不會是個敗家子?會不會是個隻懂打仗的武夫,會不會把繁華的蔥嶺守捉打碎,變成以前那個斷壁殘垣的守捉城。
於構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擔心這個,甚至在夜裡無法入睡,直到有一天夜晚,他躺在版築房的草鋪上,夢見自己變成了第三任守捉使,埋藏在心底的奢望,終於如薔薇綻放,悄然萌發。
當天下午,曾經來過這裡的波斯商隊再次來到守捉城,商隊長者進城之後,瞪著他那雙憂鬱的大眼睛,驚奇地望著眼前城中的景象。
街道上不僅有酒肆,還有布鋪,更有席地擺攤的小商販,附近識匿部落的牧民們都牽著牛馬羊,抱著壇子裡的羊奶來集上叫賣,儼然是一個繁華小鎮。
“我不過離去一年時間,蔥嶺守捉城的變化竟然這樣大,李使君可真算得上一位能者、智者!”
於構站在一旁捋須而笑,對他說道:“彆說是你了,就連我天天跟在守捉使身邊,也能夠感受到這日新月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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