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怎麼辦?蔥嶺守捉軍戶剛過慣富庶的生活,突然間斷了兩樁生活來源,他們怎麼能接受?不行,不行!我這一上任他們立刻就會刻薄地罵我,我還是不乾了,留在這裡管倉庫更痛快一些。”
李嗣業嗬嗬笑著拽住了他的袖子,寬和地說道:“你先聽我把話說完,這種難題我怎麼會讓你獨自解決。棉花和棉被你直接批量賣給疏勒、焉耆、於闐等地的胡商。剩下一部分你與識匿國主伽延從商量一下,兩家聯合起來共同組織一支商隊,把識匿部和守捉城的產出遠送到敦煌、蘭州,甚至是長安洛陽的東西南北市來售出,所收獲的利潤會更大。”
“如此一來,識匿部的人負責運輸接洽,蔥嶺守捉負責保障商隊來回的安全,一年不需要多,隻要往長安跑一趟,便足以保障蔥嶺守捉的經濟來源。第一年就當是試驗,不賺什麼錢也沒關係,咱不是還有酒肆和布鋪嗎?隻要蔥嶺守捉軍戶們還在,我們的錢就會在小範圍內循環。況且我們守捉城的錢庫內還有幾百萬的銅錢,足夠你等到錢財回籠的時候。”
李嗣業的這番話於構能夠聽懂,他信服地點點頭,心中也安定下來。
“還有一樁事情,我在連雲堡內部安插了一顆釘子,名為宗呂,是個吐蕃將領,此人將來於我們有大作用。根據我與他的商定,每十五六日接頭一次,接頭的地點在喀喇昆侖山脈嗣業峰徙多河的源頭處……”
“等等,”於構伸手攔住了他:“你說什麼峰?”
“嗣業峰,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也是喀喇昆侖山脈交彙蔥嶺的第一座山峰,那裡有一處岩洞。第一次接頭的日期是季月芒種這一天,從今天算起還差十三天,你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辦這個。哈,你看我做什麼?那個,其實你也可以命名,整個山脈峰頭倒有幾百上千座,隨便找一座都可以命名為於構峰。”
於構尷尬地擺了擺手:“我不是糾結這個,我是想問,你安插的釘子,他是個吐蕃將領,而且你們連一次正式的接頭還沒有過?你就要讓我去接手?萬一他見麵直接生疑,一刀把我給殺了呢?”
“是我考慮不周了。前些天隻顧忙著升官上任。”李嗣業摸了摸鼻子說道:“這樣吧,等我去撥換城之前,陪你到蔥嶺一趟,順帶把職位交接,也去給你打個前站。”
康居女從中央的木台上跳下來,在酒肆的過道中旋轉飛舞起來,掀起了一陣陣香風從李嗣業的身旁掠過。
他回過頭來報以一笑,俯身繼續說道:“蔥嶺守捉我就交到你手裡了,一定要把這個攤子給我守好,你若能繼續積累財富,他日李嗣業定有厚報。”
李嗣業說的這個厚報,於構當然明白是什麼,他現在已經很滿足了,並不敢有更多的奢求。
他本是蔥嶺守捉一介小吏,如果沒有遇到李嗣業,如果蔥嶺守捉沒有後來的那番變化。他的命運也和大多數邊關小吏一般,跟在守捉使的後麵幫他打理好倉庫賬目,然後設法找個漢人女子成婚,如果找不到,那也就不苛求了,娶個蔥嶺本地的喝盤陀女子或是識匿國女子。反正咱也不是什麼名門大姓,也不在乎什麼漢人血統,就連李家的聖人脈中都摻著胡血呢。
但是現在他的人生有了另一種可能,李嗣業給他打開了新的窗戶,讓他品嘗到了管理財富的甜頭,他不必再做枯燥的循規蹈矩的小吏,而是一座小城的管理者。作為一個讀書人,他對錢財也不是非常熱衷,他享受的是不斷創造和儲存財富的過程,管理和擴建守捉城的過程,這就像一場充滿了無限趣味的遊戲。
想到這裡於構的心潮逐漸澎湃起來,恨不得現在就飛到蔥嶺守捉去。他的前半生簡直是白活了,精彩的人生現在才開始,而李嗣業給了他這一切,雖不及父母,但已超過師長。
借著現在這個似醉非醉的酒勁兒,於構突然起身,舉手齊眉,雙膝跪在地上,伏地稽首而拜,然後再拜。
李嗣業連忙上前將他攙扶:“這是搞什麼,這裡人太多了。”
周圍桌案前確實有幾個胡人朝這邊指指點點,但於構正在酒興上,絲毫不在意這些,若沒有這個醉酒,他還抹不開這個臉。
“不,阿郎。”於構趴回到桌子上,雙手依舊齊眉道:“何談厚報,您對我有提攜開導之恩,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賓客,是你在蔥嶺的守財奴。”
李嗣業不忍直視,連忙擺擺手:“賓客就賓客吧,怎麼還守財奴,這可不是什麼好詞。”
於構醉眼惺忪,晃悠著肩膀說道:“不叫守財奴,難道叫看門狗?”
李嗣業手撫著他的後背:“你有這個心就可以了,不必這麼直白,看來是真喝大了。”
吳三高又端著酒碗晃悠悠走過來,途經康國舞女的身邊,挺著肥胖的肚子與她來了一段妖嬈的伴舞,引得周圍桌前的幾個胡人發出噓噓的口哨聲。
李嗣業轉身鼓了鼓掌,吳三高又和他們坐到了一個桌上,三人倒乾了酒壇中的最後一滴酒,這才算儘了興。
於構今日情緒起伏如江河翻騰,所以他也醉得最厲害,需要人攙扶著才行。李嗣業索性花錢在酒肆中雇傭了一個打雜的小廝,命其攙扶著於構送回了他的住處。
……
第三日上午,李嗣業決定動身,先與於構一起返回蔥嶺守捉,把蔥嶺的遺留問題交代解決之後,再去撥換城第八團擔任校尉。
於構及早就站在館驛門外等候,等到李嗣業一行人牽馬出來,他才上前見禮。
李嗣業低頭去看,見他臉上神色如常,與前日醉態時的卑微判若兩人。他不禁好奇地問:“於構,前天在酒肆裡,我與你說的那些話,發生的那些事兒,還記不記得了?”
於構手扶額頭懵懂地說道:“恍惚還記得一些,就是剛開始你與我說的那些話,但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不記得了。”
“好,你這位新任守捉使,就當先開路出行,我們從之。”
“哪裡,阿郎,你才是我們這裡的最尊貴者,請你先行。”
“阿郎?”
於構臉上稍顯羞赧,隨之開口坦然說道:“雖然是酒醉之後說出的話,但做人當需信守諾言,豈能借酒醉而矢口否認。”
李嗣業這下就放心多了,原來他這決定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