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站在擂台上,麵色嚴肅對著兵卒們大聲說道:“接下來宣布訓練事宜,每日清晨卯初覆甲十裡跑,巳初對練軍械,巳正操弓弩練射藝!團中五日一小比,十日一大比,比試項目為步戰,馬戰,射術三項。軍卒連續三次大比成績墊底者,罰餉,軍官連續三次成績墊底者,降級!諸位可有異議!”
校場中一片寂靜,似乎沒有人要說話。
隊正燕小四滿臉慍色,正準備要站出來說話,卻被身前的程吉昌抓住了手腕。硬掙了兩下沒有掙脫,他一時猶豫,不知該不該退縮。
當他第三次準備掙脫時,誰知抓住他手腕的程吉昌卻鬆開了,懵懂的燕小四就這樣閃出了隊伍。他回頭看了一眼程六哥,對方高抬著頭就當沒看見,燕小四隻好敢於直麵李校尉。
李嗣業也麵露驚異神色,還真有老實人!
“出列者何人,報上名來!”
燕小四大聲回答:“左旅左隊隊正燕小四!”
李嗣業的語氣陡然又變得和煦:“你有何不滿呐?”
站在值事房兩側的親兵們臉上突然露出了緊張神色,這個燕小四,要倒大黴了!
燕小四本來心中忐忑,但此刻已經出頭,還能退縮不成,隻好硬著頭皮充勇士:“我想問校尉,當官不差餓兵,我們這些人響應招募來安西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安西兵餉錢豐厚麼!如今彆的團餉錢已經發放到五月,而我們團連第二月都沒有發放下來!李校尉嚴律治軍我們服從,但也要先讓兄弟們無後顧之憂罷!”
李嗣業拽著下巴上的短須,點點頭說道:“燕小四隊正,你說的很對,官不差餓兵。關於餉錢短缺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儘快解決,你先回到隊列中,準備參訓。”
燕小四顯然不能滿足,又大聲問道:“敢問校尉?儘快是多久?”
李嗣業抿起嘴唇略作思慮,無奈地說:“十五天之後,我給你解決,迅速回隊列。”
燕小四似乎卯著勁兒要當這個刺兒頭,索性梗著脖子又問:“校尉且慢!若是你在十五天之後,無法給我們足額餉錢,又該如何說?”
李嗣業肚子裡霎時燒起了真火,你小子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他冷笑一聲,目光森森地盯著燕小四道:“十五天後,如果我不能發餉?引咎辭去第八團校尉官職,如何?
燕小四此刻滿臉得色,敢當著麵跟校尉要餉錢,還敢逼著校尉做出承諾,更敢逼著校尉自斷退路。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燕小四要揚名了!先不管這個名聲是好是壞,到時候發了餉全團人都會感激他!就算發不了餉,能夠逼校尉辭去官職,這也是頂牛掰的事情,足夠讓人吹捧三年。
他得意又恭敬地行了個叉手禮:“既如此,燕小四歸隊靜候校尉佳音。”說完他準備調轉屁股進隊列。
“慢著。”
燕小四腿肚子一哆嗦,停在了原地。
李嗣業冷哼一聲:“出風頭是要付出代價的!剛剛我已宣布禁令,蓄意鬨事者,關十五天的禁閉。燕小四,你當眾頂撞上級,我關你禁閉,你可有怨言?”
燕小四挺起肚子叉手應答:“校尉責罰,燕小四自當領受,打軍棍也好,關禁閉也好,我若是皺半下眉頭,便不是爺娘養的。”
安西軍中懲戒,以打軍棍為主,輕責三十下,重責百下。偏偏軍中就有此類硬漢能抗受軍棍,燕小四就是這類硬漢中之一,自然不懼此類責罰。
“好,”李嗣業立刻對親兵們吩咐道:“帶燕小四入禁閉室,房間由他來選,給他帶上馬桶,一日兩餐,便溺都在禁閉室解決。禁閉期間任何人不得接近禁閉室,若有人膽敢違犯,禁閉者加罰一天!”
燕小四昂首挺胸地在兩名親兵的押解下進了小黑屋,進去之後,兩名親兵外麵加了門閂銅鎖。
程吉昌心中湧起不祥預感,這李嗣業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寬厚之人,燕小四如此頂撞,怎麼可能輕饒了他?這所謂的禁閉室定然有古怪。
小四剛被關進緊閉室,遠處卻有三個兵卒穿著皂袍摟肩搭背進入校場,看到場中列隊整肅,頓時呆若木雞,然後悄聲向後轉準備遁去。
“站住!”
三人腰軟腿虛,小步跑到點兵台下趴倒在地。
“昨夜去哪兒了?”
其中一人嚅囁著回答道:“啟稟校尉,我等去了胡姬樓。”
“不是四個月月沒發餉錢嗎?怎麼還有錢去采胡姬花?”
“啟稟校尉,我等平時節儉,這是積攢下來的餘錢。”
李嗣業準備打發這三人也去關禁閉,但這麼一來,燕小四不就有伴兒了嗎?他隻好擺了擺手說道:“打軍棍吧……”
解決掉這段小插曲之後,李嗣業立刻吩咐各隊正帶隊訓練,他自己也提著陌刀在場中訓練劈砍技術。
等到午時,他回到值房卸掉甲胄,撩起前襟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拿起牛皮水袋猛灌了一口,才坐回到案幾前。
藤牧從外麵走進來叉手說:“校尉,太莽撞了,怎麼能答應他們解決餉錢,這是前任留下來的爛攤子,再說,你從哪兒弄那麼多的錢?”
李嗣業揉了揉眼角,無奈地說道:“當兵吃糧領餉,天經地義,他們可不管你是前任後任。第八團的難處不是一星半點兒,要想把散了的人心聚起來,必須一件一件地解決掉。你下去給我計算一下,發放全團的餉錢需要多少,就算到五月。”
他進入內室,在中衣外穿了一層深綠色缺胯袍,半個衽不係繩扣脫落下來,這樣顯得更寬鬆。他提了佩刀掛在腰帶上,對坐在房間內算賬的藤牧說道:“你就是在值房內守著,我去折衝府一趟,看看能不能從折衝都尉手中磨來餉錢。”
藤牧叉手應了聲“喏。”
李嗣業往折衝都尉府而來,大門外兩名兵卒值守,見他穿著軍官袍,並不阻攔。
他進入堂前,隻見那申長史盤膝坐在案幾後麵,正提筆書寫。
李嗣業朝他拱了拱手:“申長史。”
申長史擱下筆抬頭一看,竟然是那李嗣業,這可是個凶人,他連忙伸手撐著地麵站起來回了一禮:“李校尉,前來折衝府所為何事?”
“某有要事求見折衝都尉。”
“很不巧,不,今天很巧,許都尉就在府中,待我前去為你通報。”
申長史轉身往後院而去,李嗣業就站在這堂前等待,抬頭打量府堂,很是陳舊破敗,跟那深山中的山神廟如出一轍,這折衝府恐怕在貞觀末年就已經蓋起來了,因為要隨時置廢,所以從不修繕。
申長史從後堂現身,伸手邀請道:“許都尉喚你進去。”
他和申長史來到後院中,卻見一個脊背微駝的老漢頂著鬥笠在菜畦中種菜,隻穿著一件中衣,上身套著半臂。申長史朝這老漢叉手道:“許都尉,李校尉來了。”
許都尉扔下鋤頭,摘下鬥笠扇著涼風。李嗣業連忙上前叉手拜道:“昭武校尉李嗣業參見許都尉。”
許都尉口中呼著熱氣道:“李校尉,你是來跟我訛餉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