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牧天亮前趕了回來,找到眾人的藏身之地,告知李嗣業輕騎兵已經派人回去通知大軍延緩開拔,時間定在明天早上。
李嗣業點了點頭,繼續伏低身體,監視割草隊的一舉一動。
視線沿著山坡向下,地麵上的高草像被剃頭般割了個乾淨,隻剩下一些低矮灌木和帶毒性的雜野草,那邊的二十輛牛車上,捆紮密實的牧草碼堆成了小山。
李嗣業皺著眉頭望著下方的動靜,兩個監工的武士騎著馬靠到了一塊兒,開始交談商量。
他用右手擋住耳垂,以期望能聽到兩人的說話聲,但從兩獠的手勢上來看,他們指的就是這片山陰麵。
武士們似乎商量出了結果,一半人押送著牛車回城卸貨,另一半在監工們的驅趕下,繞到了山陰麵開始割草。
李嗣業帶著兵卒們緩緩後退,退到了更安全隱蔽的深草中。
日頭沿著天穹往下降,眾人按耐住心頭的焦躁,等待押送馬車的隊伍歸來。
很快車輛在芳草萋萋的車轍道上出現,連犛牛的叫身都悠遠而親切,牧民們在前麵牽引著韁繩,直至所有車輛都進入了山陰麵,怛羅斯城頭上的視線望不見他們了。
領頭的突騎施武士在馬上大聲喊道:“咕呐固祿奇,嘰裡咕嚕!”
李嗣業把白孝德叫到了身邊,低聲問道:“你是胡人,能聽懂他說什麼嗎?”
“聽得懂,他說趕緊割,今天就這麼一趟了,晚上回去給你們吃飽飯。”
嗬,這話聽著倒挺慘無人道的。
“李校尉,”田珍蹲著來到他身邊,低聲說道:“所有人和車都已經來到了山背陰,可以動手了。”
李嗣業點了點頭,輕輕探出頭去山坡下方一字排開的車輛,仔細數了一下,蹲下去搖了搖頭:“好像數目不對,少了一輛車,什麼回事?”
段秀實也探頭出去清點,也低下頭道:“確實少了一輛,眼下怎麼辦?”
“少一輛就少一輛,先動手再說。天色可不早了,若是等這些人裝滿車出發,想要乾掉他們就困難了。”田珍在旁邊焦急地說道。
李嗣業點了點頭,低聲下令道:“開始準備。”
眾人把擘張弩從後背摘下來,開始蹬著弩弓上弦,李嗣業卻突然攔住道:“等一下,段秀實,你趴到山頂上去看一眼,看看怛羅斯城方向有沒有牛車的影子。”
“喏,”段秀實得令之後,伏著身子往山上攀爬,山頂的位置草木稀少,他需要儘可能地繞遠路,才能不被裝車隊伍發現。
他這一來一回又浪費了許多的時間,眼見夕陽已經貼上了遠處起伏的山巒,光陰消逝得真快。
段秀實挪到李嗣業身邊,喘著粗氣說道:“遠處確實來了一輛牛車,一人押送,一人拉車。”
眾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繼續耐心等待。他們早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計劃須隨著變化不斷調整。
遲到的牛車沿著山麓緩緩來到山陰麵,裝滿牧草的車輛整裝待發,坐在草地小憩的武士們已經起身,各自牽著馬匹,等待最後幾輛車裝滿。
“上弦,動手!兩人一個目標,不要重合!記住,要留下一個活口。”
眾人雙腳蹬著弩弓上弦,起身保持隊列前行,他們兩人一組弓腰在高草間遊走,蓬勃高草的頂端發出輕微抖動,一陣清風吹拂過來,偶爾漏出一衣半甲。突騎施兵卒騎在馬上,像鴕鳥般高昂著頭,等回頭將目光投向這邊時,似乎靜謐毫無動靜。
唐軍逐漸散做一個半圓,蹲在高草叢中,平端弩機眼瞄望山對準了突騎施兵卒,一人主射,另一人補射。屏息等待李嗣業下達最後攻擊命令。
這些突騎施兵卒尚未察覺,隊長騎在馬上眯著眼睛,隊副正準備翻身上馬,幾個人叉腰站在牧民前麵,用言語激勵他們加快速度工作。
“動手!”
弓弦震動的聲音零落響起,箭矢似乎從四麵八方射來,一個披著黑披風的家夥從馬上落下。受驚動的兵卒驚厥回頭,噗嗤!箭矢如風襲來,他雙手抱著喉嚨血漿沿著指縫湧出,直挺挺倒地。
一名武士抖動著馬韁奔逃,兩支弩箭次第飛來,正中他的後背,隨後趴伏在馬背上,癱軟地栽倒在地上。
兵卒的一隻腳已經踩在了馬鐙上,飛來箭矢擦著他的氈帽戳中馬頸,馬兒長嘶受驚,竟撒開蹄子跑動,馬鐙牽扯拉動使得他仰麵栽倒,在草地上拖出五六丈遠。
“啊!救我!”
前方兩名兵卒顯得比馬還驚厥,拔出彎刀往牛車方向狂奔,噗呲兩聲各自栽倒。馬兒繼續前奔,從軟塌塌的屍體上踏過,如同踩爆了果凍血水潑濺,被拖在馬鐙上的人依然在尖叫,但無人理會他,幾名果決的武士舉刀朝埋伏草叢衝去,甲衣鮮亮閃耀的唐軍從草中站起,平端著弓弩叩擊,短距離內的勁道使這些武士如草杆被掀倒。
站在牛車旁的青壯們蹲在地上,本能地用手抱著頭,或是目光茫然地望著眼前的殺戮。
受驚的馬兒繼續奔跑,衝著唐軍所在草叢奔來,兩名唐軍從容避開馬的衝勢,側身讓過,一人果斷抽刀,對著馬腹快速斬下,嚓!牽引馬鐙的皮革斷為兩截。武士的拖行之旅暫時結束,驚魂甫定地瞪大了雙眼,口中劇烈喘息,而馬兒已經跑到一邊低頭吃起了嫩草。
唐軍兵卒收刀入鞘,另一人單手握著弩機,對準了躺在地上的武士。彆的人已經抽出橫刀,朝著被射倒的突騎施武士挨個兒補刀。
“校尉,這邊兒有一個活口,沒有受傷!”
背著雙槍的白孝德單手提著一個癱軟成狗的突騎施兵卒走來。李嗣業把手中弓弩收起,翻著眼皮說道:“正好,我這裡也有一個活口。”
兩個突騎施武士並排跪在唐軍麵前,口中嘰裡咕嚕地求饒,大概是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什麼的。
李嗣業淡然說道:“留一個活口帶路就夠了,兩個人不好控製。”
“乾掉哪個,留下哪個?”
白孝德把擘張弩攥在手裡,弩臂上的箭頭在兩個突騎施額頭上挪來挪去。
兩人麵皮慘白,嘴唇哆嗦,其中一個突然飆出生硬的中原官話:“我會說漢話!我會說,求求你……求求。”
他把雙掌合在胸前,這是拜佛的手勢,額頭上的虛汗沿著鼻頭落到了合十的雙手上,滴落在地。
李嗣業說:“會說漢話更容易溝通一些。”
白孝德微微側身,李嗣業向後轉,兩人都把頭扭到另一邊。
啪!
弩箭射穿了左邊兵卒的脖頸,他濃稠的血漿噴射,僵硬地躺倒在地上,脖子上開出鮮豔的花。另一人肩膀哆嗦了一下,瞪大眼睛轉身看看慘死的同胞,慌忙低頭伏拜在地上:“謝天謝地,佛陀保佑。”
李嗣業麵朝他溫和地問:“說出你的名字。”
“校尉,我叫吉薩,吉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