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大朝會之所以細節繁瑣讓人頭疼,主要是皇帝初換年號心血來潮,把左右尊卑的次序給大調了一下,改以右相為尊,左相次之,朝中主要官員的位置也來了個左右大調換,許多人一時適應不過來,比如右驍衛如今是大於左驍衛,但左驍衛將軍過去是掌權柄的,不可能把人家的權柄給挪過來,能挪的隻有頭頂上的左右了,許多人現在自己是左是右都還是迷惑的。能清楚的隻有一件事,左遷那肯定是貶官了。
排位站次的事情搞清楚了,眾人起立向李林甫叉手拜彆:“叨擾李相公,我等告退。”
當他們緩緩走出內堂門廊後,李林甫的聲音突然傳來:“請夫蒙都護暫且留下,某有事情要與你相談。”
夫蒙靈察立刻停止腳步,朝前方的田仁琬叉手,身體微躬緩緩轉過身來,輕手輕腳走回去。而田中丞身體未動隻偏過頭,眼睛裡又射出那種冷蔑的光線,被這種光線注視到的人,心裡多少會發怵吧。
他們由府中管事帶出了相府的迷宮,走到相府右側門外,仍有一幫人手持拜帖在左側排隊。
這時一陣冷風吹來,把幾人的濕汗吹了個透涼。到右相府上拜訪一次真是受罪,人家大冷天在家中穿半臂,搞得他們幾個像是悶在蒸籠裡,中衣都被汗水浸濕。
據說人在高溫或舒適度很差的壞境中容易緊張,也容易出錯。李林甫故意把房間弄得這麼熱,是不是就存在這樣的心思?堂堂的大唐宰相,儘想出這些治人的小手段,也真是夠心機了。
回到留後院門口,田仁琬情緒恢複了平和,對李嗣業等三人說道:“距三月三上巳節大朝會還有幾天時間,好不容易回一趟長安,你們也彆像平時安西那般緊繃著。好好趁這幾天散鬆散鬆,把自己的私事給辦了,隻要彆誤了大朝會就行。”
三人聽了,對田仁琬連連稱喏。這位田中丞為人倒是寬厚的,隻是寬厚的人往往容易被人鑽了空子。
李嗣業恰巧有事情去辦,馬磷和高仙芝同樣也是,他們在留後院門口相互拜彆,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他決定先去西市一趟,想看看米查乾和沙粒依托蔥嶺和識匿國的商隊,生意做得怎麼樣了?他是他們的東家,在做生意上也並非熟悉,不過是掌握了許多空頭的理論而已,當理論碰上大唐的實際之後,才能分辨能碰撞出什麼東西來。
按理說兩人不該賠錢才對,絲綢之路上的生意還處在一種粗放的狀態中,說實話因為運輸能力的低下,供應量遠遠跟不上需求量。前往西域做生意的人,不需要挖空那麼多的心思,隻要你在一路上能不丟貨損貨,不死駱駝,不被沙匪劫空,隻要能安全運到目的地,那肯定要大賺一筆。
反過來也一樣,能把西域的產品安全運到長安,閉著眼睛也能賺錢。長安的西市上波斯地毯,吐蕃氆氌都是很稀缺的織物,他倆有這兩樣東西保底,生意能差到哪裡去?
他這是在給自己心理安慰呢,想著想著抬頭一看,已經到西市牌樓前了。
李嗣業順著人流繞了個大圈遊走,正好觀察一下市場的活躍情況,但市裡永遠是這麼喧鬨,即使是下午的正市尚未開放,人流量已經很飽滿了。
由於三月三上巳節已經臨近,食店、酒肆的生意相當火爆,百姓們有提前存貨準備的習慣,幾乎家家都要買兩壇子存起來,還要買幾斤熟羊肉和一些蕨菜,介時家人齊聚,朋友宴飲都需要常備。
有一種商品因為節日而爆款,竟然是蘭草,隻因中原上巳節有沐浴蘭湯的習俗,蘭草有靈,香氣襲人,能辟邪除穢。即使最貧窮的人家,也要在這一天去郊外踏青,采一把蘭草到渭水邊舉行“拔除畔浴”儀式。用白話來說就是外出集體泡澡,一年估計也就洗這一次。
富裕人家的沐浴要比這高級的多,有條件的有浴池,無條件的也有木桶,香水鋪子這一天也格外火爆。他們對蘭草的要求也比較高,必須要春蘭和蕙蘭,這就催生了蘭草的生意,有不少做旁不乾生意的店鋪,也在門前擺下泥盆,裡麵種著蕙質蘭心。
他從左側的酒肆一條街緩慢行走,前方的胡姬酒肆掛出六七條白皤,有點開業大吉或婚慶的味道。其中一條幡上寫著李太白於酒肆詩作,另外六七條長幡都寫著詩作的內容。
李嗣業驚喜地自言自語問道:“李太白來長安了?”
李白可是他九年教育的分數救星,全民詩詞偶像,王者農藥刺客,貫穿一千五百年不衰的實力詩仙呐。
他轉身往店內走去,站在門口待客的酒博士把麻布搭在脊背上,躬身叉手笑道:“客可是要來飲酒?”
李嗣業問他:“你們這酒肆李太白經常光顧?”
“光顧?”酒博士愣了一下,忙笑著說道:“對的,對的,李太白最近這些天,常常來我們胡姬酒肆。”
這酒博士明顯是攬客說謊,李嗣業轉身又往門外走去。反正在長安的時日還長,等閒下時間來再去認認人,看清楚真實的李白長什麼樣子,解除好奇心就夠了。如果時間再充裕一點兒,可以結識一下,跟他討幾張詩作墨寶。
他來到西市的南曲,米記商鋪就開在這裡,臨街門市的兩層硬山頂樓前,地麵上擺著一塊塊的泥盆蘭草。
李嗣業皺起了眉頭,搞什麼?好好的店不開,怎麼學彆人賣起了蘭草?
他大踏步地走進店裡,商鋪並沒有雇傭夥計,裡麵顯得空蕩蕩的,隻有木櫃台和掛在板牆上的木牌和賬本,沙粒正抓著麻布在台麵上擦拭。
他背負雙手問:“沙粒,米查乾哪兒去了?”
“哦,他收蘭草去……”沙粒正常地應答,突然反應過來,放下麻布轉身頓時笑出了聲:“會長,不,東家你回來了!”
這小子站在他麵前左右搖晃,可能是想讓東家誇他兩句。瞧著沙粒這個興奮的樣子,李嗣業也不好指摘他在門口賣蘭草的事情,隻好等米查乾回來再說。
這時門外響起車軸獨特的吱呀聲,嗣業轉身往外看,見米查乾身穿褐衣,雙手推著獨輪車,車上擺放著幾十盆的蘭草。
這一點兒都不像店鋪掌櫃的樣子,李嗣業上前幫他把泥盆蘭草般到地上,才對他招招手說道:“你跟我到店裡來。”
李嗣業盤膝坐在地上,按著自己的膝蓋問他:“你怎麼做起了蘭草?這生意能賺錢嗎?”
“能!”這是肯定的回答:“這是蕙蘭,但凡臨近上巳節,長安窮困百姓都會到長安郊外尋找挖蕙蘭草,獲得完整土坯買到我們這些商鋪手中,我們再轉賣給城中的達官貴人富戶,賺個差價。”
李嗣業皺著眉頭嚴詞問道:“你本來的生意呢,你自己的生意不做了嗎?”
米查乾倒有些懵了,張大嘴巴道:“做完了呐!”
“做完了……怎麼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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