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決定到李家的道觀裡拜訪,但去之前他決定到涼州府的牢獄中探望戴望,順帶問問這位大數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信息,孫子兵法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戴望在牢裡顯得很是恬淡,靠牆盤膝而坐閉目凝想,似乎在進行某種修行。
“夥食怎麼樣,沒有虐待你吧?”
戴六郎緩慢睜開眼睛,點了點頭道:“還行,每日中午有黍米飯,傍晚有糌粑疙瘩。”
“事情有些麻煩,他殺死的張玉夫婦有隴右李氏姑臧房的背景,如今武威城中姑臧李府的主人李玄恭邀請我到他府上去,應該是想給我施加壓力,讓我改變主意。”
戴望皺起眉頭,吃驚地說道:“能驚動李玄恭親自派人請你過府,看來事情確實麻煩。”
“那你能不能給我講一些你所了解的內幕,好讓我有充足應對的準備。”
“李玄恭,”戴望抬頭細細思索,才開口說道:“這李玄恭雖然世居姑臧,但並不是姑臧房真正的長房主枝,其主枝已遷移至隴右成紀,不過這並不重要。五姓七望能夠立足於世千年,有三樣無往而不利的銳器。其一為家學,李氏家學淵源深厚,無稼穡之艱辛,寒門子弟能啃的書總共就那麼兩本,可這些望族不但有先秦諸子的所有典章,僅《周禮》批注的版本就有好幾種,家中有些藏書連聖人的弘文館都殘缺。
“其二為聯姻,五姓主枝之間聯姻,不與外姓通婚,可保其地位之超然。吸引有權勢的關中大族如韋、裴、柳爭相與其結親,旁枝則將家中子女待價而沽,這叫賣婚。朝中掌權者借機抬高地位,郡望則攫取權力。”
“其三為族譜,郡望主枝所編纂的族譜是他們盤根錯節抱團的利器,他們可以將開枝散葉的家族旁支作為資源牢牢攥在手裡,旁支以李氏自居而地位超然,獲得權力後又可以回饋給主枝。自然隴西李氏支脈數量之龐大遠超李唐支脈。嗯,還有一點恐怕你不知道,他們做的族譜其實是可以修改的。”
修改?什麼意思,超級會員俱樂部嗎?誰要有能耐直接發放至尊金卡?享受超然地位?
戴望攤開手笑道:“這個我也是根據典籍所查猜的,知曉的人則諱莫如深。任它名門望族也是要追逐權力的,隻要權力給予的誘惑夠大,修改族譜這種事情也能做出來。”
這句話難道是在影射某某某?李嗣業對此也不置可否,不過就現在來看,隴西李氏姑臧房依然地位超然,而且他們家的成紀支脈的李揆,即將成為唐肅宗李亨的宰相。
“那我就去瞅瞅,看看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
第二日清晨,李嗣業獨身一人騎馬來到李氏宅邸雷台觀,觀門口早有一名仆人打扮的道士手執拂塵等待,對李嗣業微微點頭說道:“李將軍請隨我來。”
他們沿著山門向上,進入第二道門側門,院內皆以石磚鋪地,廊台樓閣錯落有致,布局嚴謹工整,廳堂精舍外都放著銅爐。這一路走來他見到的每個人都做道士打扮,就連遠遠看到的一些女婢美妾,也都扮作了坤道,真乃遍地皆為混元巾,個個俱是子午簪。
李玄恭家中建在土台上的主宅正堂,也改建為了三清殿,雖然規模不比京師大觀,卻也有巍峨太極氣象。
“李將軍請。”
他沿著石階邁步而上,卻有人捧著一雙翹頭履攔在了前麵,放在他麵前的石台上,叉手說道:“李將軍沾染了方外濁氣,鞋底踏了汙穢,請先換鞋。”
他想想也是,就算現代到人家裡做客,不換拖鞋也得踩個鞋套吧。
他脫下了六合靴,換上了這翹頭履,感覺有些頂腳趾,不過就在對方家裡呆一會兒,還能夠忍受。
走上幾十階台階,又穿過又一道月洞門,門口又站著兩個道童,手中捧著砂鍋,拿著柳枝條蘸了水往他的身上淋灑。
“乾什麼!這是?”李嗣業被淋了個冷不防,皺著眉頭問道。
“李將軍勿要羞惱,這是師尊特意求下的無根水,能夠洗滌掉你身上帶進來凡塵濁氣。我家師尊正在修行求真致柔,返氣還精,斷不可接觸外來的汙穢,否則濁氣入侵會壞了修行。”
呀個呸,這李玄恭在家自我隔離呢?還灑無根水,你當這是86消毒液嗎?修道都修出潔癖來了,這不是走火入魔嗎?
他最終走到了三清殿的門口,又有一道童端著玉盞捧送到他麵前,口稱:“這是用無根水煮出的明前茶,是用來漱口的,以防外客口中呼出的濁氣沾染了師尊的修行。”
李嗣業已經沒有了吐槽暗罵的心思,隻翻了一個眼皮,低頭將茶水飲在口中咕嚕咕嚕涮了一遍,吐在另一人捧來的痰盂中,這下就能乾乾淨淨地去見道長了。
道童為他推開殿門,目光向裡擴展能夠感受到殿中的潔淨,六根立柱光潔如新,木地板上有鬆木的清香,道童們抓著麻布一遍又一遍趴在地上清洗。殿中的玄元皇帝銅像,連同銅像兩旁的銅鶴銅龜都擦得油光錚亮,就像被包漿盤好的核桃一般。
坐在木刻蓮台上的道長李玄恭頭發白蒼交替,身披火麻布道袍,白色纖塵不染,手中提著麈尾,仿佛隨時要擋下從外麵襲擊過來的灰塵。
果然是有潔癖。
李嗣業接近他三丈遠時便被道士攔下,給他扔了個蒲團請坐,好像再離得近一點,濁氣就沾染了師父。
李玄恭睜開雙眼漫不經心地掃過李嗣業,仿佛掃過遍地的野草,然而他的目光很快又抽離回來,神色略微吃驚仔細地看了李嗣業一眼。
“李將軍是哪裡人氏?”
“京兆府高陵縣。”
他從腰間解下一株鑰匙,遞給身邊的道士:“去宗誌庫去取我宗誌譜牒來。”
李嗣業眉毛挑起,剛出場就要祭出大殺器嗎?
“喏。”
幾個道士將厚厚的書冊抱著放在地板上,李玄恭信口指揮:“直接找九世祖之前。”
道士們一通細翻,把其中幾個冊子遞到李玄恭身前,李玄恭又仔細尋找一番,終於欣然開口道:“西涼昭武王太祖曾祖先尊名諱李柔,其父李雍誕有四子,三子尊諱為李末,任雍州高陵縣令,李末子名諱李瞿,李瞿又生六子,分彆為李旭、李僑、李蹈、李翻、李賦、李納。這六子其中三子李蹈,李翻,李賦在高陵縣定居開枝條散葉,之後曆經戰亂牒譜多有散落,就隻能查到這裡。但可以確定的是,李嗣業將軍該是我隴西李氏的旁係血脈。”
這都能查得到?李氏分房支正宗牒譜是從西涼開國國君李暠開始,李暠之前多有穿鑿附會之嫌疑,李玄恭說李嗣業的祖先是李暠的曾祖父的兄弟,這譜牒的威力還真是非同小可,隨便一個姓李的,都能給你找到與隴西李氏的淵源。
不過這個身份對李嗣業沒有什麼特殊加成,因為隔得太遠啦,時間是最好的清洗劑。就連李白說自己是李暠的九世孫都有人質疑,更彆說李暠的曾祖父的十幾世孫了,說明不了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