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一載夏初,安西軍開始在吐火羅一帶驅逐大食教教徒,搗毀大食寺,一些佛教建築開始重建,各種法會層出不窮。李嗣業甚至到北印度地區邀請一些高僧,到吐火羅開壇說法,安西軍從上而下地扶持佛教,滲透到民眾的方方麵麵,包括達官貴人,窮苦百姓,都重新篤信佛教,回歸佛陀的懷抱。
李嗣業其實不懂,甚至對佛也不感興趣。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把道家三清弄過去給吐火羅人當做信仰,但那樣的話成本可就太高了,而且還無法解決死後的問題。在大唐道家還都是有錢人的追求,買不起丹爐,沒時間去采仙草,你有啥資格求仙學道。所以對民眾普適性最好的還是佛門。
他的一切考量都是出於政治層麵,純粹為攫取權力而行動。
三個月之後,王正見等五人帶著他們的成果返回,腰間橫刀上的血跡似乎還沒有擦拭,他們在行事的過程中或許遇到過一些反抗,最簡單最實用的辦法就是肉體消滅。
田珍和馬磷帶回來了兩個國王的頭顱,他們是大食近二十幾年來在吐火羅培養的死忠粉,如果這兩位連死都不怕,那他們一定是最虔誠的信徒。
馬磷給他講了這位國王全家殞命依然不肯放棄信仰的事情,馬磷沒有辦法,隻能將他們挨個處死。李嗣業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說道:“這種東西,也應該叫氣節吧。如果他隻是平民或是個普通僧侶,我們不會殺他,隻會將他趕到大食去如魚得水。可他是個國王,所以死了的國王才是個好國王。”
他又說:“沒有辦法,在他們眼裡,我們都是異教徒。不過這樣也好,正好騰出空間來安置我們的盟友,葛邏祿葉護頓毗伽已經等不及要給他的兒子討個國王了。寧遠國王的另外一個兒子也需要安置。”
眾將發出會心的笑容跟著他走進圓頂屋中。
天寶十一載六月初,李嗣業初步掌控了吐火羅和河中的局勢後,決定率領安西軍大部班師回磧西,河中九國的貴族和商賈百姓們沿途夾道歡送,不少人捧著籃子端著土特產舉過頭頂敬獻,年輕的女子和孩子們在人群中來回穿梭。不管這些人是真心歡送還是送瘟神,反正已經有影視劇裡擁軍的那股味兒了。
李嗣業親自下馬,從康國國王手中接過敬過來的美酒,雙手捧著對在場的粟特民眾大聲說道:“感謝各位粟特父老為我們踐行,不管粟特人還是漢人,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們的同族也都在長安,長安富豪邸店大王何明遠就是粟特人,還有河西節度使安思順,範陽平盧節度使安祿山也是粟特人。希望各位同胞能夠支持我們安西軍,我們也會在這片土地上保障你們的安全。”
說完這番話後,他端起手中的酒碗,仰頭將美酒灌入喉嚨。他伸手在胡須上抹了一把,將酒碗遞了回去。
“各位,再會了。”
燕小四親自將馬牽了過來,李嗣業踩著馬鐙翻身上馬,沿著那密河水往東而去。
在返程的路上,段秀實和岑參兩人分彆騎著馬在他左右,手中各自捧著一本賬冊,彙報安西軍以戰養戰的成果。
“渴塞城之戰繳獲馬匹六千三百零六匹,繳獲駱駝五千兩百匹,進入怛羅斯城收繳大食潰兵的戰馬三百三十匹。康居之戰繳獲戰馬八千兩百……”
“行,行。”李嗣業揮手打斷他說道:“這些東西就彆一遍遍重複了,你就告訴我現在清點彙報上來的有多少匹馬,多少匹駱駝。”
岑參喜不自勝地叉手說道:“大夫,我軍前後共繳獲戰馬兩萬三千匹,駱駝三萬四千頭,但是去年冬天由於草料貧瘠管理不善,竟有一千匹馬凍餓而死,再加上戰時和平時的折損,現在還剩下剛兩萬匹,連同大食賠償的一萬兩千匹,應當是三萬兩千匹。駱駝倒是死的不多,還剩下三萬三千頭。”
“死了一千頭還叫不多?馬竟然死了三千匹!負責繳獲管理的人是不是應該挨鞭子?我他媽的抽他個半死!”
身旁的眾人都噤了聲,好像這鞭子隨時都能落到他們頭上來,不知誰弱弱地說了一句:“所有的繳獲好像都由戴先生統一分配管轄。”
“哦,”李嗣業的氣息頓時降了半截,似乎連他自己都感覺很尷尬,聲調也化作了絲絲小雨點:“那就罰他一年的俸錢的和祿米罷。”
眾人竟然也不覺得委屈與違和,仿佛戴麵具的戴先生就應該不受李大夫的製裁。這些大將軍們的身邊總有一個讓他們覺得是法外神奇的存在,仿佛一視同仁這件事,在他們身上完全免疫。戴望先生就是一個免疫體。
經過三個月返程的跋涉後,九月初李嗣業率領中軍回到安西,所有繳獲的駱駝除去分配給了盟友之外,剩下的六成分配到各軍中,四成帶回到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龜茲。戰馬全部帶到了伊麗河左右的草場,將與突厥馬進行配種,誕生出下一代的優良品種。
他還不能忘記自己是隴右群牧使,所以前往長安的時候還得帶幾千匹馬前往隴右的養馬場,免得被人彈劾“獨肥安西為私地,不顧社稷大體。”
他剛回到龜茲城,朝廷的聖旨已經在等著他了,聖旨的內容除去開頭和末尾外,中間隻有這樣一句話“召嗣業郎進京敘功,莫要誤了歸期。”
……
長安萬年縣親仁坊,此坊中居住的都是位高權重的朝臣,其中就包括如今已是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宅。此刻夕陽剛剛落幕,宵禁尚未開始,安宅院子中已經燈火通明,院中長廊下每一柱都掛著紙燈,倒映在池水中。
一輛墨車停在了安府大門外,守在門口的管事和太仆卿嚴莊連忙走下台階,把縮在袖子裡的手掌伸出來,在胸前低聲叉手:“阿郎,大夫。”
車夫跳下車轅,抽開車後廂門板,抬手攙扶著一個戴著黑色氈帽,身披黑灰大氅狗熊身形的男人走出。男人掙脫車夫的手,靈活地跳下車廂,墨車的車架竟往上彈了一下,連馬兒都舒爽地打了響鼻。
嚴莊跟著“狗熊”身後,低聲問道:“大夫,可見到聖人了。”
“進去正堂再說。”
安祿山大步流星地踏進門檻中,轉身一屁股坐到了彈軟的胡床上,雙手摩挲著扶手說道:“沒有,太監袁思藝說,聖人要沐浴焚香齋戒七日,七日後入太廟祭祀先祖。七日後是什麼日子?老皇上祭祖都隨心所欲了?”
嚴莊湊過來叉手低聲道:“我們今日剛入長安,我便在進奏院那裡得到了消息。安西北庭節度使李嗣業於去年七月與大食軍七萬人會戰與渴塞城,大勝。十月與大食八萬人會戰與康居城,大勝。十二月攻陷大食國木鹿城,與前來支援的援軍兩戰俱勝,進逼大食呼羅珊首府圖斯城外。今年二月又與呼羅珊總督並波悉林會戰與克孜勒庫姆沙漠,又大勝。大食的皇帝,也叫哈裡發被迫求和,獻上黃金百萬,良駒萬匹,又將河中九國和吐火羅拱手讓出,簽訂的協議如今就放在大明宮的紫宸殿中。“
安祿山倏然瞪大了眼睛,瞳孔又如魚眼般慢慢縮小,口中喃喃地說道:“出場就是巔峰,這就離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