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載拉開了內室的隔扇門,蕭華躺在榻上和衣而睡,手中正握著書冊打著盹兒。
他神情輕佻地對其說道:“看來今天晚上你休息不成了,我們準備好去享受世間極樂。”
蕭華扔下書冊撐起身體盤膝而坐,神情諷刺地看著他:“你我負重任在身,應當時時刻刻保持謹慎,胡椒商路壟斷舞弊案未查清之前,任何享樂行為都應當杜絕。”
元載笑而不言,把寫著書信的黃麻紙遞了過去。
蕭華將黃麻紙握在手中,逐漸揉成了一團,口中冷哼出聲道:“幕後之人總算按耐不住露頭了,這敦煌張氏乃是河西大族,既有詩書傳家又有商賈大豪,也是頗有權勢之人。沒想到竟然也加入到西域商會中。果然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在這裡感歎也沒有什麼用,你倒是給個話,我們到底去不去參加這所謂的鴻門宴。”
“去,為什麼不去,我倒要先見識一下這位河西大豪的能耐。”
元載內心悄悄地舒了一口氣,一場宴會說明不了什麼,也代替不了什麼,但是可以解決他饑渴的好奇心。敦煌的垂月坊早已豔名在外,身為男人怎能不前去赴湯蹈火?
兩人換上了普通客商裝扮,在天色朦朧時走出了驛館,朝著城中燈火璀璨的垂月坊而去。
沙洲一帶很少見到葉如絲絛的柳樹,垂月坊的坊牆內就立著不少,夜裡夏風吹拂,枝條輕輕地搖擺。
垂月坊與長安平康坊的構造分布大致相同,隻是坊中除去妓館之外沒有彆的建築,分布也呈現出兩極分化,最北曲的青樓中俱是些價格低廉的賣肉女子,中曲就稍稍有些高檔了,隻有豪商富賈才有進出的本錢,有些都知美人已經開始自重身份,不再接客而開始賣弄風情。
南曲則完全是達官貴人的聚眾場所,幾個美貌而又知性的都知各自身懷絕技,或是彈奏琵琶的高手,或是舞技一流,技驚四座,或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或是歌喉婉轉如黃鸝清唱。
其中最為知名的慕莊館便集結了其中三位都知,無數財智之士慕名而來,卻又被婉拒門外,反而激發出他們要進入館中一窺究竟的雄心。
近來慕莊館被西域商會的一位大拿買了下來,減少了對外應酬,使得慕莊館在河西千萬風流客的眼中成為無法企及的風月聖地。
蕭華與元載沿著路旁的柳樹來到了慕莊館的院子門口,門外有幾十個拿著書信投遞的豪客,兩人卻雙手空空在人群中抬頭張望。
院子門口站著兩個穿著褐色長襦衣的男人,身形健碩如門神守在兩旁。側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裡麵走出一個徐娘半老的清媚女子,聲調軟濡地對眾人說道:“各位請回吧,今夜我們東家在這裡宴請貴客。”
豪客們唉聲歎氣地離去,低著頭繞過依舊站在門前的蕭華和元載兩人。蕭華猶豫片刻,準備轉身離去,元載卻目光期待躍躍欲試。
清麗女子朝兩人低腰款款行禮道:“兩位可是簫恩客與元恩客?我家主人在館舍中設宴款待,恩客請隨我來。”
兩人麵麵相覷,跟在這女子身後走進了慕莊館的院中。院落占地很大,呈不規則的六邊形,周邊圍一圈倒座樓閣和院牆,中央有一池清水,甚至還有流水潺潺的聲音,池水的對麵便是慕莊館的主建築翠閣。此刻閣中有渺渺的清歌傳出,如煙嗓般的歌聲如泣如訴,真是未見其人已聞其聲。閣中的歌女唱得應該是王維的渭城曲,雖然隻有四句詩,卻被唱的極有層次感,元載都有些聽得癡了。
女子回頭偷瞄一眼兩人的表情,眼角裡留給元載一絲輕佻,伸手指著飛跨池上的石拱橋道:“兩位請。”
蕭華把耳朵從嗓音中解脫出來,低聲對女子探問道:“聽說你們的東家是西域商會?”
女子愣了一下,隨即掩嘴笑道:“恩客你可是高看我們了,西域商會對於我們來說高高在上,如同天穹一般,我們幾個以聲色娛人的賤籍女,如何敢有這樣的東家?”
他們來到隔扇門外,裡麵立刻傳出沉穩的男子聲音:“魏娘子,可是兩位貴客了?”
“喏。”魏娘子隔著窗扇躬身行了一禮,雙手拉開了隔扇。
敦煌張氏年輕一代的當家人手持麈尾站在門內,身穿一襲白衣風度翩翩,笑聲中透著一股殷勤說道:“能盼得兩位高賢前來赴宴,張括真是顏麵有光了。”
蕭華回敬一句道:“張兄乃是敦煌望族,我們怎敢不給你這個麵子呐。”
“哈哈,快入座。”
元載沒有蕭華這樣與上流社會的交際人脈,隻知道這位笑容滿麵的張括是個地頭蛇。不,地頭蛇都不足以說明張氏一族在河西的權勢,他們就是盤踞在敦煌的虯龍。他們這兩個過江龍,能夠在今晚鬥得過這樣的虯龍嗎?
兩人被邀席位上,立刻就有兩名肩披薄紗,姿色絕美的女子手捧著酒樽陪坐在身旁,嘴角含笑為兩人斟上美酒。
張括笑著介紹道:“兩位今天算是有福了,可知陪侍在你們身邊的兩位佳人為誰,她們便是名滿河西的垂月坊四絕之二,歌姬清韻,舞姬華越,歌舞相合更是人間絕色!她們傾慕兩位上官的才學,所以才自薦前來,兩位可不要辜負美人心意啊。”
元載低下頭去看,清韻雙手捧著酒盞遞到他麵前,嬌豔的容顏如同盛開的白色牡丹,女子羞澀地低垂下眉頭,這我見猶憐的楚楚動人姿態遠勝家中的黃臉婆王蘊秀,怎能讓元載不動心。
他一把抓住了清韻的芊芊素手,使得她端著的酒盞酒水搖曳,濺落在她的白皙手背上。
元載順勢咬住了酒盞,仰頭將酒水灌入喉嚨,竟然又將她的手背拽過來,吸吮了上麵的酒水,使得清韻手背一顫,快速縮了回去。
蕭華正襟危坐在一旁,對身邊美人的勸酒冷漠視之,這不僅僅是因為他道德水平高尚,更關鍵他家中美妾姿色與眼前的華越不相上下,所以免疫力相當高。
所以他的目光留意到旁邊的元載時,神情中就表示出了輕蔑與無奈,這簡直就是個行走色欲之徒,明知道這是西域商會施展出來的美人計,卻依然滿眼桃花色欲熏心。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以提醒元載,這位嚴司直才有所感應,連忙正襟危坐,神態收斂了許多。
張括端坐在主位上,將兩人的小情緒小動作都儘收眼底,心中已經了然。
他端起酒盞朝兩人敬酒道:“來,徐國公,元司直,請滿飲此杯。”
“好,好。”元載心猿意馬,雙手捧著酒盞仰頭入喉,蕭華抬起袖子擋住酒盞,也仰頭喝下。
美人華越抖動著輕紗,露出了圓潤白皙的肩頭,又端起酒樽往蕭華的酒盞中倒酒,卻被他伸出手掌按住。這位簫郎中目不斜視,即使美人在側也絕無半分貪戀之色,麵朝張括說道:“張世兄,你今日邀請我二人前來,應當不隻是為了請我們飲酒,想必還有彆的見教,不如快人快語一並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