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這次不再顧及李輔國的眼色,底氣不足迅速拍板下了決定:“既然如此,你隻管說出這三位將軍的名字,朕加封他們的官位,賜給他們雙旌雙節,給予他們六纛。”
李嗣業叉手謝恩說道:“段秀實曾在討伐大食作戰中率領瀚海軍數次擊敗大食鐵騎,是獨當一麵的人才,臣舉薦他為北庭行營節度使,掌管麾下擴編的兩萬五千人。封常清曾隨臣遠征大勃律和北印度,他也曾親自指揮安西軍擊敗吐蕃大軍,臣舉薦他為安西行營節度使,掌兵兩萬五千人。還有臧希液,他曾擔任渾崖峰騎軍將領,親率一千騎軍擊垮吐蕃五千鐵騎,後又在安西各地數次擊敗吐蕃,乃是不可多得的將才,臣舉薦他為河西行營節度使,掌管飛虎騎和炮營。”
李亨點了點頭,額頭上卻寫著不情願,抿著嘴唇應承道:“你舉薦他們,朕準了。記得上皇命你入朝時,還讓你兼任了隴右節度使一職,但是你所統領的麾下並無鄯州兵,這隴右節度使之位,可否就交給王思禮來執掌?”
俗話說有舍才有得,如果連這個條件都不答應,那就太不給李亨麵子了。
李嗣業叉手答道:“那是自然,王思禮將軍本來就是隴右將領,由他來統領隴右,軍民才能夠信服。”
“既然如此,取印綬來!”
一名小太監用銀盤端來金印,黃綢覆蓋在上麵,皇帝掀掉綢布,雙手捧起金印站起來:“太尉請接印。”
李嗣業上前單膝跪地,李亨將印放在他手中說道:“朕封你為天下兵馬副元帥,輔佐楚王率領五鎮兵馬進兵洛陽,討伐叛軍。”
他雙手將金印高舉過頭頂,高聲說道:“臣自當不負聖命,收複洛陽,討平叛亂!”
……
李嗣業謝恩離開紫宸殿後,李輔國臉上的憂急之色再也繃不住了,跪在地上捂著胸口說道:“陛下這樣做於事無補!段秀實、封常清、臧希液這三人分明是李嗣業的心腹,三鎮兵權依然等於緊握在李嗣業的手中。如果現在不取回來,隻怕將來更難以施為。”
李亨疲憊地擺了擺手道:“此事隻能緩不能急,我早與你說過,李嗣業不同於旁人。他昔日受太上皇寵信統領三鎮,雖然與我有一些情分,但終究受上皇的恩更為重些。如今我那不省事的十六弟領江淮節度使之後,私自截留江淮賦稅養兵,在南陽襄陽二地蠢蠢欲動。如今他擅自帶兵離開江淮東進,據說是要征用海船沿著海路向上進攻幽州範陽,這是出自誰的暗中授意,我就不用多說了。”
“在這樣一個緊要關頭,我們不能對他相逼,否則會使他倒向蜀中的那一邊去。等高適和來瑱收拾了李嶙之後,把上皇從蜀中接回常長安,再徐徐圖之。”
李輔國聽罷,臉上浮現出愧色跪在了皇帝麵前:“奴婢愚鈍,不能體察大家良苦用心,實在是該死,還請大家責罰。”
李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朕想不到的地方,你也要多思多慮,以解朕的憂愁啊。”
“奴婢明白。”李輔國抬起頭來,臉上好像靈光一閃,喜悅地說道:“奴婢已有拿下李嗣業麾下三鎮兵權的良策。”
“既是良策,還不趕緊說給朕聽聽。”李亨撚著胡須悠然問道。
“良策一,陛下可派宮中可靠的人前往這三軍擔當監軍,名為監察軍隊,實則感化拉攏,先以忠義教之,許以重金厚恩,給他們畫一個大大的大餅。人心始終隔著肚皮,李嗣業可以保證現在他們對他忠心,但他能保證他們一直忠心下去嗎?隻要把他們變為朝廷的忠臣,李嗣業便是真正的空中樓閣。”
李亨若有所思,繼續開口問道:“若是他們一根筋隻對李嗣業忠心,你又該如何應對?”
“那就把‘察事廳子’的人安插在這三鎮軍中,打探他們的不法行徑,人總有犯錯的時候,隻要被奴婢的人揪住了小辮子,就算李嗣業也護不得他們。就算他們實在沒有什麼錯處,敗仗總是要打的吧。就算不打敗仗,三軍在外需要糧草軍餉,命人故意延遲他們的糧餉,激怒兵卒嘩變,就憑禦下不力這條罪過,也能夠砍了他們的腦袋。到時候陛下派自己的人接管這三軍,李嗣業可還有什麼挽回的對策?到時候他變為孤身一人,陛下若念他功勞,便可留他一命放他歸老,若他還不知好歹企圖奪回兵權,大家拔除他這顆釘子又如何?”
李亨雙手扶著肚子哈哈地笑了起來,臉上的積鬱之氣似乎一掃而空,指著李輔國笑道:“你雖無治國之才,但是搞陰謀詭計這一套還算是頗有才具,朕當初也多虧聽了你的建議北上靈武,才有今日的局麵。”
李輔國乖巧地跟著發出笑聲:“奴婢永遠是大家的奴婢,每日所思所想均是如何為大家儘忠。”
李亨極為受用地點了點頭:“今日商議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朕全權交給你來謀劃,但是不可操之過急,要等到平定十六弟叛亂,將太上皇迎回長安之後再實施。派過去的監軍人選,也交由你來定奪。”
“陛下如此重托,奴婢敢不儘心竭力以報陛下!”
李亨舒適地靠在了胡床上,抬頭像李嗣業剛才那樣望著殿頂的藻井,那繁複的花紋在他的眼中暈染開來,仿佛他眼中江山社稷的美好前景。李輔國依然跪在他的腳下,隻是一雙倒三角眼卻向上翻起,瞳孔中也暈染著一副雄心壯誌畫卷。
……
李輔國派中使魚朝恩,程元振和邢延恩作為河西,安西,北庭三軍的行營節度使參軍,這三人中的兩位在日後可是名聲赫赫,就憑這個也足以說明李輔國的野心。
李嗣業出長安之後,把岑參、曹安定、米查乾等三人留在了身邊,讓他們一個負責來往文書,一個負責在長安埋下暗線探聽情報,一個負責管錢,還有牙將庫班尼和他所率領的兩千牙兵。這些就是明麵上他給自己留下的家底,這對於一個可以開府建邸的西涼王及太尉來說,確實稍有不足,但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這樣精簡的機構有利於他繼續對三鎮兵馬進行操控。
李嗣業當初準備南下之時,就把西域商會積累的財富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仍然囤積在西域庭州城的金庫內,先由段秀實管理,現在則由新任北庭留後使周逸管理。另一部分從涼州轉移到了蘭州,由米查乾和趙正一道長共同管理。籌建燕小四炮營所籌備的錢財,也都是從這批錢所出。
至德二載,正月,封常清率軍從潼關出靈寶,占據了陝郡。其餘四節度使的軍隊也從潼關出陝郡,所有人都把灼熱的目光瞄準了幾百裡之外的洛陽。
陝郡有地利之險,東麵有秦嶺山脈外延,西麵是黃河,南麵有熊耳山和伏牛山,北麵乃是崤山,崤函通道可從東北方直入洛陽。
過去新函穀關乃是關中通往洛陽的屏障,但由於黃河河水的改道,使得函穀關不再具有天險之利。所以唐軍固守潼關出陝郡之後,勝利的天平已經開始向他們傾斜。
河西行營節度使臧希液將行轅設置在黃河河灘上,楚王李豫和李嗣業也將臨時大元帥府紮在這裡。
他每日出行都要在黃河邊上駐足良久,感受這條亙古長河帶給他的曆史厚重感。這條河自古以來就比長江要活躍許多,造福不斷,也災害不斷,遠古所傳的大禹治水治理的就是泛濫的黃河,陝郡區域內的三條黃河峽穀,分彆為人門,神門,鬼門,才稱之為三門峽,日後的三門峽水庫好像就建在這附近。
李豫騎著馬踏上凸起的岩石,來到了他的身邊,目光有些焦躁地詢問道:“三軍駐在陝郡時日不短,我隻想問太尉,何時才是進攻洛陽的最佳時機?”
李嗣業扭頭看了他一眼:“殿下何必焦急,這場仗誰先著急誰就輸了,至少從現在看來,叛軍內部應該比我們更著急,要等他們做出決定和動作,我們才能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