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將雙手捅在袖子裡,看上去像個精明世故的商人,笑眯眯地盯著徐賓的眼睛問道:“徐相公,莫非是代表不了你們家主公?那你來乾什麼了,不過沒關係,朕能夠等的起,你可以回去問過他,看他能否接受這樁買賣?”
徐賓凝神思索後,突然開口笑道:“既然代替主公來到皇上這一分三畝地,我自然能夠代表得了他,所以我們需要簽一個盟約?”
“好,徐相公不愧是李嗣業的心腹,說話果然痛快,寫盟書也好,搭台祭天歃血為盟也好,我們雙方可約定,你方出兵六萬從上黨進攻太原,我方出兵三萬,進攻雲州。”
史思明立刻叫來文吏,在大殿之上鋪開卷軸寫下盟約,寫下了雙方共同出力,卻沒有寫獲勝後的利益劃分,好像共同忘記了瓜分河東這件事。也許史思明壓根就沒想劃分,他將來必定要翻臉,還要爭取利益最大化。徐賓也沒有寫上去的意思,因為自信的他認為,這個東西隻會限製李嗣業的野心和成果。
雙方簽下名字後,史思明提著自己的皇帝大印蓋了上去,徐賓隨身帶著自己的印綬,也雙手捧著蓋了上去。
史思明心滿意足笑著說道:“既然雙方已經達成盟約,朕在廣達樓為你設下酒宴,彆讓李嗣業以後說我沒有招待好他的人。”
史思明身上還帶著濃烈的江湖氣息,即使迎來送往也是隨性而來。徐賓欣然叉手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反正主公交代他的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這個消息他可以派人事先傳回去。且史思明此人最看重顏麵,拒絕他的要求估計比和他開戰更嚴重。
廣達樓是洛陽紫薇宮內的宴飲場所,其功能性和重要性相當於興慶宮的花萼樓。史思明端坐在樓台中央的台上,身後是鑲金屏風和掌羽毛扇的宮女。
由於他的這個朝廷還類似於草台班子,規矩也不似唐宮中那麼大,這些所謂的臣子們一旦醉酒之後,也忘記上麵坐的是皇帝了。互相端著酒盞在大殿中行走來回碰杯。
徐賓早已有了喝醉的心理準備,但凡有人來到他麵前,便舉起酒盞與其相碰飲下,史思明在上麵看著,心中也愈發高興,低頭望著麵前盤裡的水果石榴,端著酒盞高聲吟誦道:“三月四月紅花裡,五月六月瓶子裡。作刀割破黃胞衣,六七千個赤男女。”
他這一首詩念完,坐在下方的眾多文人武將紛紛叉手拍馬稱讚道:“陛下的詩作對仗工整,言簡意賅,念起來看似俗,但念完之後在口中回味,卻有一種讓人雋永的簡單之美,千古佳句也莫過於此。”
此人吹捧完畢後,眾人紛紛附和吹捧,自然無人敢有不同意見。
這些話把徐賓給惡心到了,但也隻好硬著頭皮點點頭。但史思明還非要問問這個文化修養較高的文人:“徐相公,你也算是才高八鬥,你給品鑒一下。”
讓徐賓當眾點評他的詩歌,就相當於把一坨屎放在他的麵前,還非要讓他分析一下這屎的色澤和味道,這不就是故意惡心他麼?
徐賓嘴角擠出笑容說道:“皇上的詩作出了一種原創性,更接近與詩句的本質,這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詩。遠比那些堆砌的辭藻要更接近詩,也更有味道和靈性。”
史思明得意地哈哈大笑:“沒想到徐相公拍馬屁的功力也相當高,怪不得李嗣業如此信任你。”
徐賓端起酒盞遮擋在臉前,掩飾住臉上的表情道:“謝陛下誇讚。”
“哈哈哈。”史思明和眾人乾笑了幾聲。
等酒席散會後,徐賓連忙向史思明表示告退,回到了洛陽的館驛中。
夜風醺醺,華燈初上,史思明和心腹薛嵩、張誌忠等人站在樓台上,望著徐賓遠去的腳步冷哼了幾聲說道:“我以為李嗣業麾下全是剛正不阿的人才,我看此人阿諛奉承的本事也不小嘛。但是僅憑幾句阿諛之詞,也不能斷定這徐賓的品性。”
第二日徐賓動身回往長安,他寫給李嗣業的信件也已經提前一天發到京師。
李嗣業並未長久居住在興慶宮內,命人把親仁坊內安祿山和郭子儀的住宅修建整合在一起擴建為雍王府邸,他還將其心腹謀臣和功勳舊將賜居在附近,更加方便他們掌控朝廷,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親仁坊成為大唐的權力核心。
徐賓的書信被送進了雍王府李嗣業的案頭上,他撕開信件一看點了點頭,跟他預想中差不多,雖然不太滿意,但這是必然結果,也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
隻是不知道嚴莊那邊進行的如何,他去了有些日子,就算沒有談成功,也該將書信傳回來了吧。
……
嚴莊蝸居在太原附近的小村落的土窯洞中,他的隨從都裝扮成客居的商旅,每日深居簡出,雖然看上去不太正常,但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天下人的行為都變得無法估測。
兩個披著蓑衣的漢子清晨從太原城中溜出來,來到了嚴莊所在村莊的窯洞裡。
“阿郎,我在城中得到不少消息,鄧景山為河東節度使,為官確實簡樸且嚴苛對待家人。他們家也和兵卒們一樣,隻吃糧倉中的黴米。家中款待貴客的時候隻吃豬肉和魚肉,竟然連羊肉都舍不得拿出來。”
“他上任之初,河東將士們私藏了糧倉中的許多糧食,心中擔驚受怕鄧景山新官上任會追討糧食。鄧景山果然不辜負他們的期望,從不少士兵將領中追回了糧食,還視情節輕重不等處以杖責和關押勞作,將領們都怨氣衝天。”
“他還把倉庫中的爛糧食都發放給兵卒們,將士們哪能受得了吃這個,暗中都表示不滿。不過這些還隻是得罪底層兵卒而已。副將張光滔因為犯了瀆職罪要受死刑,鄧景山秉公執法不肯寬縱、張光滔連忙請人托人情願意捐錢恕罪,但鄧景山卻咬死不肯放鬆。最後張光滔的弟弟提出要用家中珍藏的寶馬來換,鄧景山這才答應同意饒恕將領的罪過。眾將聽說這件事後,紛紛怒不可遏說道:‘難道我們的性命還不如一匹馬嗎?’”
嚴莊聽說這件事,不顧身上的創傷從炕上跳起來,高興地大聲說道:“鄧景山果然水至清則無魚,這正是我們立功的好機會,我先修書一封給主公,向他報告此事的可行性。想必主公會大力支持。隻需付出一筆錢財,就能夠換取河東千裡之地與數萬兵馬,實在是一筆最值當的買賣。”
他的動作牽動了傷口,痛得汗流浹背,連忙被隨從們攔住。他擺著手說道:“不要管我,給你把筆和硯台取來,我要……”
嚴莊把手中的墨管扔到了地上,就仿佛剛剛背了一座山似的,累得趴在炕上對其中一名隨從說道:“你速速把信帶回長安送進雍王府。”
他又吩咐兩名親信說道:“我們來的時候帶了些黃金和胡椒,準備送給鄧景山,不過這老小子不識抬舉。你們拿著這黃金胡椒送給副將張光滔,但不要說明意思,隻是旁敲側擊地問問河東軍中哪些將領有威信,都有誰對鄧景山不滿。等將這些全部打聽清楚後,主公很快就會派人送來更多黃金香料,介時可誘導這些人反水嘩變,兵不血刃拿下河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