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抱節大吃一驚,連忙請房琯坐下問:“房相何出此言?”
房琯歎口氣說道:“黃將軍是眼明心亮之人,不難看出朝中如今生了頑疾,天子孤掌難鳴形同傀儡,李嗣業獨掌大權操縱朝局,視我大唐社稷為囊中之物。天子倍受欺壓,群臣訥訥不敢言,天下將危矣!”
黃抱節聽他這樣說,暗自留意多了一個心眼,搖搖頭說道:“黃抱節人微言輕,也管不了那麼多的事情,我隻能不負朝廷的囑托,管好我那河東一畝三分地即可。”
房琯繼續鍥而不舍地蠱惑道:“黃將軍你不能這麼想,你一個人的力量當然是微乎其微,但若是加上我們眾人的力量呢?李嗣業看似如日中天,但他犯了一個最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氣數。”
“我大唐立國已逾百年,經曆太宗高宗貞觀永徽治世,到開元盛世之時已經達到頂峰。今日離開元盛世才過去區區二十載,就算我大唐國運再不濟,還遠遠不到氣數消亡的時候。這李嗣業膽敢謀逆作亂,操縱君上,欺壓皇室和百官,遲早要落得個身死燈滅的下場。黃將軍豈不聞篡漢王莽、董卓之事。”
黃抱節毫不厚道地笑了:“先生莫要欺我見識少,王莽、董卓固然下場很慘,但曹操、司馬懿、宇文泰和楊堅不也成功了嗎?他們之間相差的也不過是個人能力而已。”
“人力終究鬥不過天時,李嗣業,史思明之流終將滅亡,聚義之士也不止我們兩人。”
黃抱節終於等到了問題的關鍵之處,連忙問道:“還有多少人?”
房琯從袖子裡取出綢布,正麵是皇帝咬破手指寫的血書旨意,背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儘是滿朝廷準備誅殺李嗣業的義士。他看見了其中幾個名字,嚴莊、高尚,段秀實等人赫然其上,仿佛李嗣業身邊衷心的已經沒有了幾個人。”
“將軍既要審時度勢,也要不忘忠義,不在這張名單上的人,儘是李嗣業的忠心走狗,將來我們撥亂反正,這些人也要受到清算。希望將軍妥善做出決斷,千萬不可猶豫不決,到頭來誤了自己。”
黃抱節臉色瞬間變幻數次,突然低聲笑道:“我黃抱節豈是不知忠義之人,待我磨墨書寫。”
他把血書鋪攤在案幾上,提筆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麵,又轉交回了房琯。
房琯握著他的手說道:“將軍從此便是與我們誌同道合之人,將來興起大義,扶亂乾坤,必然少不了將軍的大功。為了安全起見,我不能在將軍的府上久留,告辭。”
黃抱節送走房琯回來後,便徹夜難以入睡了,對自己今夜的選擇心存疑慮,在殘酷的政治鬥爭麵前,他一旦戰錯隊,不僅到手的富貴不保,連自己的性命也怕要送出去。
第二日他將要前往雍王府拜見李嗣業,他早有這個心理準備,雍王府才是他接觸這個政權的核心,大明宮的那位隻是個擺設,他要麵見的是真正站著的皇帝。
雍王府的中心修建在小湖中心的一座島上,正麵三座石拱橋穿過荷花池上空,經過長長的石道穿過大門,迎麵便是富麗堂皇到違製的重簷廡殿頂建築,這是大明宮的含元殿和麟德殿才能采用的屋頂形製,李嗣業就憑這一條也是僭越之罪。
他邁步幾十台階進入殿中,隻見李嗣業的幾個謀臣和將領坐在兩側,其中嚴莊和高尚,白孝德等人也赫然在其中,還有最為神秘的麵具男中書令徐賓。
他出於敬畏和好奇的心態不由得多看了這位李嗣業麾下第一謀臣一眼,對方臉上戴著深棕色的檀香木麵具,眼洞中深黑色的瞳孔看上去異常冷酷滲人。
其餘人也用冷眼掃視著他,就好像他是貿然前來的不速之客。
這裡麵表情最為和煦的便是坐在胡床上的李嗣業,麵帶笑意卻讓人不自覺地感到陰森。
他走到台階前叉手跪拜道:“末將黃抱節參見大王。”
李嗣業笑著點了點頭,親自走下來將他攙扶起來說道:“都說三晉之地人傑地靈,今日方見黃大夫才知此言非虛,孤一眼就看出你是個人才,將來你我攜手平定天下,立不世之奇功。”
“雍王如此厚愛,黃抱節愧不敢當,今後甘當大王的馬前卒,為你衝鋒陷陣。”
李嗣業牽著他的手說道:“馬前卒有千千萬萬,但黃抱節卻隻有一個,孤把河東交到你的手裡,自然是非常放心。”
“來人,給黃大夫賜座。”
黃抱節這才留意到,段秀實、白孝德下首的那兩位將軍中間空著一個位置,原來是給自己準備的。看來這李嗣業還挺給他麵子的,至少在明麵上的地位僅僅次於這兩位功勳卓著的老將。
李嗣業不經意地問道:“我聽說太原城內眼下新糧不多,隻剩下陳舊的黴米黴糧,士卒們吃了黴米,常有腹瀉喪命的?”
“啟稟大王,自從鄧景山擔任河東節度使以來,將士們已經吃了一年半的黴米,抱節進京拜見大王,同時也想請求大王向河東伸出援手,支持我們一些米糧。”
“這是自然。”李嗣業揮動手掌對身邊的徐賓說道:“不是才從隴右與河西運送過來二十萬石米嗎?撥出十萬石命人押送往河東,先解決了黃大夫的燃眉之急。”
黃抱節感激地轉身跪在地上叉手道:“大王厚恩,河東五萬將士沒齒難忘,今後必然粉身碎骨以報。”
“都是我大唐的士卒,孤自然要一視同仁,黃大夫可放心回去,你河西節度使新官上任,至少需要一些底氣,這個底氣孤給你了。”他又抬頭感歎道:“鄧景山雖然待人嚴苛了些,但他勤政廉潔,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
聽到李嗣業這樣說,黃抱節不禁惶恐起來,這是要給鄧景山平反嗎?這不是把他變成裡外不是人了嗎?
“不過,鄧景山是在替舊朝廷的李亨背鍋,也是在替王思禮和管崇嗣背鍋,若不是有他們在前麵將囤積在太原的百萬斛糧食揮霍乾淨,鄧景山怎麼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嚴莊趁機見縫插針說道:“大王說得正是,君不密則失臣,李亨等人不愛惜河東士卒,才造成今日之慘禍,所以說仁者愛人,不仁者終將遭受反噬。”
“但是仁也要講究對象,對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一味的仁義隻會助長他們的猖狂,對於這樣的人應該下狠手才是。”
黃抱節感覺不能再等下去了,此事對自己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惡果,他還是應該遵從明麵上的感知,眼前的李嗣業自信而且身邊智謀之士眾多,而且其心思也深不可測,絕不是能讓彆人在眼皮底下鑽空子的人。
他最終下定決心,神情肅然地上前跪在地上說道:“大王,末將有一事不得不稟報,還請大王恕末將之罪。”
李嗣業神情停頓了一瞬,眯起眼睛問道:“你有什麼話,隻管向我稟明便是。”
“喏,”看到李嗣業這樣的反應,黃抱節心中稍稍放寬,開始竹筒倒豆子:“昨夜中書門下平章事房琯來到平康裡末將家中……”
“昨天晚上我就想取得他手中的罪證,隻是害怕打草驚蛇,才假意答應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還請大王派人嚴查,不可放過這幫居心叵測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