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巧妙地說道:“大夫,我前日聽說史思明將幽州的財物搬往了草原,由此可得知他麾下的胡人兵馬是哪來的。用錢財換來的幫手,何來同仇敵愾之說,所以敵軍看上去聲勢浩大,但實際上卻參差不齊。沒有遇到強敵阻力自然勢如破竹,可一旦遇上硬骨頭,他花錢雇的那些契丹,奚人、同羅人未必真心為他賣命。”
黃抱節聽了感覺頗有道理,隻是他內心尚未改變主意,投降歸義這種事情做的多了,會變成一種習慣,他就是抱著混的姿態來對待自己的職業生涯。
韋應物眼角瞟見他的神情,再上前一步說道:“屬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韋先生但講無妨。”
“大夫為河東節度使,應當知曉河東之重,如今太原處在範陽和長安的夾縫之中,雙方來往俱如強風。大夫應當如鬆柏緊緊立足在泥土中,但若是做牆頭之草,東風來的時候順從東風,西風來時又順從西風,可這東風西風將會一次比一次猛烈,到時候他們將不再給您變成鬆柏的機會。”
黃抱節被這句話給警醒,他眼下在河東想要自立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做牆頭草更危險。史思明雖來勢凶猛,但在綜合實力的對比上,李嗣業手中控製的兵力還是更勝一籌,戰略縱深也非史思明可比,利弊權衡之下得到李嗣業的支持堅守太原才是取勝之道。
幸好從關中調撥來的十萬石糧食運進了太原城中,足夠城中兵馬堅守五個月有餘。
經過一係列的心理變化之後,黃抱節召集眾將便隻字未提投降的事情,而是給眾人鼓勁打氣說道:“敵軍來勢雖強,但我軍有太原城深溝高壘,還有雍王次子李崇豹將軍親率的四萬飛虎騎前來相救,敵軍必然铩羽而歸。”
將領們對於大敵當前並無黃抱節所想的那麼畏懼,河東常年作為邊塞之地,民風素來彪悍,安祿山起兵之後就曾派人數次進攻太原,均兵敗而歸,就連最近不通軍事的鄧景山也憑著意誌堅守了數月,致使史思明隻能止步於河東。這次彆說有李崇豹率軍相助,就算沒有他,他們照樣能夠堅守四五個月,讓史思明徹底對河東絕望。
……
李崇豹接到黃抱節的求援信後,立刻率軍從武鄉出上黨,前鋒派出的斥候查探中突然得知史思明大軍已經抵達太原城下。李崇豹果斷決定暫停前進,駐軍在平遙和太穀縣之間待機出擊。
田承嗣率軍包圍太原後,隻進行了兩次試探性的進攻,但太原城城防堅固且地勢較高,無論水攻還是火攻都不會有效果,田承嗣隻好暫時停止進攻,放任部隊遊走在太原附近。
他給史思明上了一道奏疏,給對方講述自己準備圍點打援。李嗣業絕對不會放任太原城不管,隻要將前來援助的援軍給擊敗,再給太原城施加許多壓力,城內的守將必然堅持不下去,最終選擇出城投降。
他選擇圍城打援還有不得已的原因,燕軍中的最強戰力多數來自於招募的契丹和同羅騎兵,這些人是在馬背上突襲的好手,但論起攻城來卻落了下風,以己之短攻彼長是誰都不願意做的事情。
河東雖然地形複雜,但表裡河山說的隻是外圍的太行山脈和呂梁山脈,晉中平原上還是相當平坦的,他已經將主戰場預設在太原和周邊縣城附近,並且不斷派出騎兵遊走在各縣之間,監視來自上黨方麵的動向。
李崇豹最先駐紮在太穀縣,與太原城之間隻相隔一個清徐,田承嗣刻意將清徐方向的兵力布置薄弱,造成四麵圍城的假象,吸引李崇豹前來進攻。但對方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圖,留在太穀縣就是不動彈。
田承嗣等待了近一個月,沒想到李崇豹比他還能夠沉得住氣,史思明不斷從幽州發來聖旨催促。
他隻好從圍困太原的部隊中抽調出曳落河與同羅騎兵,合力進攻太穀,李崇豹得知消息後從太穀撤軍,退至祁縣,曳落河與同羅騎兵也追擊至祁縣。李崇豹又從祁縣撤退至武鄉縣。
率領曳落河與同羅騎兵的是史思明的長子史朝義和契丹首領畢鍥葛,但實際權力隻是掌控在畢鍥葛和同羅酋長高度支手中。史朝義作為太子居中協調兩人之間的矛盾。
畢鍥葛和高度支幫史思明打仗隻是出於對金錢利益的追逐,史思明也對兩人做出承諾,攻下太原之後允許他們在城中搶劫三天,結果他們來到河東,卻對太原城束手無策,隻攻克下幾個小縣城。
由於李崇豹一味退卻,使得兩位胡人將領得意忘形,加上攻打幾座縣城讓他們沒拿到什麼油水,所以他們欲攻破上黨企圖在潞州城中搶劫一番。
史朝義的行軍主薄楊議看到他們這一支精銳力量已經與圍城大軍脫節,主動勸諫道:“太子殿下,我軍勝在兵力雄厚,切不可與圍城主力分離太遠。太穀和祁縣已經是我們的囊中之物,兩軍分彆留守在這兩縣,可徹底堵住李崇豹的北出上黨之路。可如果我軍輕舉妄動,進入太行山脈和太嶽山脈之間的武鄉,此處地形複雜且不利於騎兵活動,如果貿然進兵恐怕會遭致大敗。”
史朝義先是點了點頭,撚著胡須說道:“你說的沒錯,但是他們也不聽我的,要不你把剛才那番話拿去勸說這二人,看看有沒有效果。”
主薄楊儀頓覺可笑,壓抑住情緒搖了搖頭說道:“卑職當然不能去勸說,卑職地位卑下,說了他們定然不會聽從。你是皇上的太子,他們才有可能聽你的。”
史朝義忍住不快,才說道:“好吧,我這就去找他們商議一下。”
他進入畢鍥葛和高度支的大帳之中,楊儀等待在帳外,還沒過多長時間,史朝義便麵帶鬱色走出了大帳,看上去就是在裡麵受到了言語擠兌。
楊儀連忙迎上去詢問道:“太子殿下,如何?”
史朝義氣憤地將剛才受的氣轉灑到了他的身上:“以後這種餿主意彆再出了,再有一次老子可沒有那麼好脾氣。”
主薄楊儀長歎了一口氣,低頭甩動袖子,隨後轉身離去。
他走出燕軍的營地,來到附近的鬆林中,垂頭喪氣地手握著拳頭捶在樹乾上,心中思索:既然跟著燕軍遲早會敗亡,倒不如現在就做出決斷,轉投李崇豹還可以獲得功勞。
他做出決定之後連營地都沒有回,扔掉了有關燕朝的所有物品,身邊隻帶著一柄長劍翻越山嶺,來到了一處山口的地帶。河西軍在此修建了關卡營寨,對每個過往旅客都細細搜查,楊儀自覺身上的可疑證明都已經扔掉了,遂上前大膽地接受檢查。
負責盤查的隊正和誰都沒有說話,偏偏輪到他時好死不死地問了一句:“準備去哪兒?”
“準備去壺關一趟。”
隊正突然睜大了眼睛,指著他說道:“我聽出來了,這是幽州一帶的口音,把奸細給我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