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八被駙馬郭曖請進了駙馬府中,請下人做了豐盛的晚餐,以美酒果脯相待。儘管他已經饑腸轆轆,但還是保持了作為一個官員的風度,恭恭敬敬地坐在了駙馬案幾的對麵。
府中的美婢女上前來斟酒,郭曖端起酒盞朝他敬了一杯,兩人掩袖喝下去之後,還不等駙馬問起,南八便主動跪地叉手說道:“駙馬,襄陽城被敵軍圍困一年,城中糧食早已經告罄,我從城中出來的時候,城中百姓已經將路邊的榕樹楓樹樹皮和葉子都剝掉給吃了,再這樣下去遲早會發生人相食,襄陽城也會被雍軍攻破。但荊襄節度使許叔冀在江城坐擁十萬大軍,卻始終按兵不動,郭令公和張巡將軍我前去求他出兵,卻被他斷然拒絕也險些被扣住,卑職鬥膽請求駙馬上表陛下,發兵救救襄陽城。”
郭曖驚怒地從案幾前站起來,他心中一直擔心襄陽城的狀況,也擔心父親的安危,但沒有想到局勢竟然惡化到了這種地步,許叔冀作為魚朝恩的黨羽,很明顯就是幫著閹賊公報私仇。
“竟然有這種事情!”郭曖來回踱了幾步,轉身對南八說道:“這件事你隻管交給我,我一定把襄陽的狀況稟報給陛下。”
郭曖走後,南八終於安下心來,手中提著筷子大快朵頤。
郭駙馬連忙去找自己的媳婦升平公主,夫妻二人對此事倒是同心同力,趁著天還沒黑,立刻命令下人準備馬車入宮。
當車輛進入宮城禦道前的城門,值守的神策軍和擔任監門衛將軍的太監站在道中央攔阻了她們。
“魚公有令,沒有門監衛的令牌,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公主和駙馬一樣是暴脾氣,嘩啦一聲掀開了車幕,對攔路的太監怒噴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老娘是誰,我回自己的娘家,也需要你們這些沒根的東西在這裡攔路擋道嗎?”
太監慌忙跪地告罪:“公主恕罪,奴婢不知道公主大駕光臨,您請。”
升平公主哼一聲拉上馬上的簾幕,命令車夫揮動鞭子,朝著皇宮內城而去。
他們進入內城之後必須步行到皇帝李豫所在的乾承宮,經過太監魚朝恩向皇帝通報後,才得以進入殿中。這時的魚朝恩笑眯眯地含著眼簾站在大殿外,雙手捅在袖子裡似乎胸有成竹,駙馬和公主的聯手狀告,也不能把他和他的手下們怎麼樣。
郭曖原原本本地將所有事情都講了一遍,讓李豫聽了也極為震驚,怒聲對著外麵道:“魚朝恩,給朕滾進來!”
魚朝恩不緊不慢地小跑進殿中,跪地朝皇帝叉手問道:“不知陛下因何動怒?”
皇帝把郭子儀的書信扔在了他麵前:“你給我好好看看,這就是你任用的許叔冀,坐擁十萬大軍幾十萬石糧草,竟然眼睜睜地看著襄陽被敵軍圍困彈儘糧絕,卻不發一兵而救援!”
“陛下,”魚朝恩慌忙給許叔冀辯解道:“駙馬的話是聽誰說的?襄陽城確實是被叛軍圍困,也確實沒有援兵接近城門,但說許叔冀不發一兵相救有失偏駁了,自從荊門被攻破後,許叔冀曾經三次派兵襲取荊門,但無奈雍軍早有防備兵力太強,三次進攻都以慘敗告終。叛賊李嗣業在襄陽城附近部署的兵力就有二十多萬,許叔冀隻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才能前往救援,若是莽撞進攻,不但無法救下襄陽,連江城的十萬兵力也會被消耗掉。”
“胡說八道!從江城前往襄陽之間並非隻有荊門這一條通路,你明知道襄陽城糧食斷絕,就算不與敵軍激戰,也有彆的辦法,或者通過夜色掩護悄悄運送少量糧草入城,也算是對江城百姓的支援,但是許叔冀根本無視百姓安危,也無視襄陽重要性,這樣的人如何有資格做荊襄節度使!”
魚朝恩扭頭看著駙馬笑了笑:“駙馬身為陛下的佳婿,不應該管這些朝廷裡的事情,免得影響你和公主的聲譽。”
郭曖頓時啞了嗓子,他成為升平公主的駙馬,是要犧牲一些東西的,那就是他作為外戚不能掌握實權,也不能議論朝政。這就像是皇帝的哥哥和弟弟永遠不可能在朝堂上指揮方遒,他們尷尬的身份不允許他們參政。
公主不樂意地向自己的父親撒嬌:“父皇……”
李豫點了點頭,神色稍冷地說道:“升平公主應該好好的相夫教子,不要參與這些朝堂上的事情。”
夫妻二人隻能無奈退下,隻剩下李豫和魚朝恩主仆在大殿中。他二人一個高高在上落座在大殿之上,一個在地位在下方,但心理上的強弱優勢卻完全不同。
李豫對他說道:“你的這個許叔冀沒有任何能耐,有他在荊襄就難以守住,你把他調回朝中,隨便封一個什麼官算了。”
魚朝恩歎了一口氣道:“奴婢沒有識人隻明,隻能分辨一個人是否對大家忠心,卻無法衡量他能力高低。許雖然帶兵打仗不行,但他對陛下你是忠心耿耿的。就像奴婢我,陛下您的榮辱就是我的榮辱,我奴婢眼裡你就是大唐,你就是社稷。但是某些人眼裡並不這樣看,大唐在他們眼裡不過是榮華富貴的棲身之地,如果有一天大唐再也不能帶給他們這些,他們很快就會拜倒匍匐在新的皇權腳下,就像李光弼,就像郭晞……”
“夠了……”
皇帝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抱怨,但魚朝恩聽得出來,他已經生氣了,魚公公便適時地閉上了嘴。
“許叔冀必須撤掉,但是新任荊襄節度使的人選,也必須由你來定,希望你不要再去找一個愚笨的蠢人,把門戶襄陽丟掉,把整個荊襄丟掉。”
“奴婢不敢再定奪,萬一再推出一個庸人,朝中的袞袞諸公定會用唾沫把我給淹沒。”
“你給朕舉薦一個人,朕來親自下令任命。”
“賀蘭進明。”魚朝恩吐出這個字的時候心裡直打鼓,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接受這個人選。
“賀蘭進明?這個人不是和許叔冀關係匪淺屬於一丘之貉嗎?”
“這個……”魚朝恩一時間支支吾吾起來。
皇帝卻從胡床上走下來,手按著他的肩膀說道:“就賀蘭進明,你讓他長點眼色,彆把襄陽弄丟了。”
“喏!奴婢告退。”
魚朝恩轉身快步地走出大殿,與郭曖兩口子擦肩而過,他的眼角中透出一絲譏笑,夫妻二人也狠狠地瞪了一眼魚朝恩,徑直往皇帝的禦座前走去。
升平公主跪在皇帝麵前,裝作哭泣狀說道:“郭郎的父親,女兒的公公如今在襄陽生死未卜,城中饑餓得連樹皮都啃光了,他們吃不上犯,哪來的力氣守襄陽城,父皇若不嚴辦,公公和襄陽的數萬將士豈不要喪於自己人之手。”
皇帝伸手將公主攙扶起來,寬慰地說道:”難道朕不知道郭子儀是朕的親家,是大唐最後的肱骨?你們隻管放心回去,許叔冀已經被我給替換了,要不了五日,必然有大將統兵去救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