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責任(1 / 1)

演員沒有假期 關烏鴉 3123 字 1個月前

第164章責任

燈光亮起,影廳每個人的肩膀就像被輕輕拍了一下,從虛幻的世界裡醒來。

大家此時舍不得鼓掌,也不想起身,就那麼坐著,邊看滾滾上翻的字幕,邊聽悠悠響起的片尾曲,心裡還回味著故事的餘韻。

姚知漁在職員名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本該感到自豪——轉型演員的敲門磚有了,履曆上有這一筆,按照經紀人的說法,她下一步可以直接演中級彆製作電視劇的女主角了。但她現在想不到這些,隻沉浸在蝴蝶的人生中,眼淚汪汪地流,手裡的紙巾完全濕透。

蝴蝶是她人生拿到的第一個角色。歌手跨界表演,本就多承受一份審視,況且她還沒經過專業訓練,壓力更大。

茫然無措中,是關琛幫忙分析人物,領她找到了方向。

她自知不是關琛那樣的表演天才,所以下了笨功夫,戲裡戲外時刻扮演著蝴蝶。從此,關琛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關琛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關琛看書,她就坐旁邊跟著看書;關琛鍛煉身體,她就跟著一起鍛煉,累了就拿好外套和水等他。她眼中隻看見他。

心被填滿,她像是準確地抓住了什麼,導演慢慢地再也沒卡過她的戲,誇她也有天分。她暗暗得意,更將自己與蝴蝶重合,讓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充盈全身,哪怕這份熾熱的愛什麼回應也得不到。

在她所看到的那個劇本裡,蝴蝶死去也就是死去而已,從吳澤的人生中匆忙消失,仿佛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她戲份殺青得早,沒看到最後吳澤在最後一場劫案的表演,節日裡問候導演和編劇時,聽他們說結尾有所改動,但她不知道是怎樣一個改動。

今天知道了。

看到最後吳澤握著蝴蝶刀又哭又笑的時候,姚知漁一下子繃不住了。

她替蝴蝶流淚,也替蝴蝶開心。付出的愛並非毫無意義,哪怕吳澤的這份醒悟來得太晚太晚,但姚知漁知道,蝴蝶一定不會怪他。然而正因為知道這點,她便更加難過了。

“嗚嗚嗚嗚……”

身後傳來壓抑悲痛的哭聲。

姚知漁轉頭一看,登時嚇了一跳。

關琛的那個大師兄,謝勁竹,竟然捂著嘴巴,一副哭得快昏厥過去的模樣,眼淚鼻涕跟泉水一樣彙聚在下巴,非常誇張,讓本就不算好看的臉,更是無法直視。

謝勁竹邊上的邢焰則完全相反,嗬嗬哈哈笑得像彌勒佛一樣,紅光滿麵,頻頻撫著那並不存在的胡須,仿佛深深地陶醉在了某種幻想當中。

望著這對奇怪的師徒,姚知漁的悲傷都被衝淡了一些。

突然,銀幕上滾動播放的片尾字幕旁,出現了一些畫麵。

是一些片場的花絮。

華夏動作片片尾常常出現兩類花絮。

一種是演員拍攝時笑場的鏡頭,助觀眾出戲,緩解心情。讓人看過鏡頭裡打生打死的反派和主角,到了戲外嘻嘻哈哈融洽的關係後,不至於情感代入過深,恨到上網去謾罵反派;

另一種花絮則專門展示些失敗的驚險動作鏡頭,比如演員一個動作失誤後倒地不起,劇組人員急哄哄地湧上前去,幾秒後,演員一瘸一拐地爬起來,緩了緩,然後繼續投入拍戲。觀眾看了就很佩服感動,覺得拍出一部動作片很不容易,劇組很辛苦,演員很敬業。

《警察的故事》花絮畫風就很不一樣。

第一個花絮,是影片開頭反派登場搶銀行的戲份。某個銀行保安大腿中彈,血漿爆開,演員晃悠幾下倒在了地上。這時,關琛突然跳了出來,說這樣不對,想製止一個人的行動能力,打大腿是不夠的,“應該打在膝蓋上”。然後他讓化妝師在保安的膝蓋上弄個傷口出來。化妝師一下懵了,說從來沒見過膝蓋中彈是什麼樣的。鏡頭一轉,關琛當晚就把一本醫學教材書遞到了化妝師的手上,還說“人的骨密度是每立方厘米克,牛是”,他買了牛腿,邀請化妝師明天和軍械顧問一起去靶場開一槍,看看效果。化妝師抖著手接過了教材,點頭說好。

觀眾嘩地齊聲發出感慨,這劇組的敬業程度和專業程度,簡直不得了啊!

第二個花絮,是關琛扮演的吳澤,白天在警局單位上辦公,一絲不苟地在工作。結果鏡頭悄悄轉到了關琛的後麵,發現他偷偷在玩“蜘蛛麻將”,每當有“警察同事”從他前麵走過去的時候,他就迅速窗口縮小化,假裝很認真地在辦公。人一走,他又繼續點開來玩,臉上的表情,完全隨聽牌的時機而變得逐漸凝重。

觀眾簡直要笑死,感覺吳澤的殘忍形象完全崩塌。

第三個花絮,是張景生和段小風扮演者笑場的畫麵。觀眾撇撇嘴,索然無味。

第四個花絮,關琛又出現了。觀眾立馬提起精神。

關琛似乎在武術指導團隊裡擔任了職位,經常要設計動作。姚知漁則跟屁蟲一樣在他身後,走到哪跟到哪,像是最忠誠的信徒。她自告奮勇當假象敵人,方便關琛設計動作,但有時她會突發奇想地蹲下身子,說“假如我這時候一個滑鏟……”下一秒,關琛就會捏住她的一根指頭,讓姚知漁歪著胳膊大聲求饒。關琛放鬆力道後,姚知漁眼珠子轉了轉,身子也轉了轉,最後就轉進了關琛的懷裡,緊緊抱住他,“哼哼哼哼,你中計了,如果我這樣固定住你的雙手……”下一秒,她就被關琛地轉天旋地摔到了邊上的墊子裡。

觀眾看得嘴巴像糖一樣化開了。

就好像看到了吳澤和蝴蝶在那些不犯罪的日子裡,是如何悠閒度日。也像是看到了紅麵具和紫麵具,在死後的另一個世界,終於走到了一起。

之前因為吳澤的悲劇而傷感的心情,終於緩了一些過來。

花絮放完,字幕到了儘頭,影片徹底結束。

主創人員們一起走到了台上,每個人都一臉的高興滿意,就連男二都認命似的認清了自己,十分知足。

觀眾們站起來歡呼著鼓掌。

氛圍比開場前熱鬨了數倍。

陳導很激動。他已經把電影看了上百遍,對立麵的每個細節早已滾瓜爛熟,因此剛才播放影片的時候,他不斷回頭觀察觀眾們的反應。而觀眾全神貫注的表情和隨情節而變的反應,都很讓他滿意。無論是氣憤還是悲傷,觀眾的每個情緒,都踩上了他事先預設的點。這場操控觀眾情緒的遊戲,他成功了。

站在台上,看著同行的眼神,聽著影評人的掌聲,陳導確信,《警察的故事》成功了。

“真是好電影啊。”黃進作為主持人,開始采訪各個主創,替觀眾問他們想問的問題。

“我就直接問了,《警察的故事》會不會有第二部?”黃進問陳導。

台下觀眾紛紛豎起耳朵。雖然影片裡麵具團夥已經全滅,但沒人規定,第二部的劇情一定要和第一部相連,就算實在不行,還可以演前傳嘛!

陳導哈哈一笑,說:“不排除這種可能。這一次劇組所有人合作得都很開心,每一個人都有了進步,就像花絮裡放的那樣,琛哥精益求精的精神,帶著大家走向了更專業的層次。”觀眾聽到這裡一下子笑了起來。“所以,如果寫出了好劇本,有機會當然希望原班人馬再合作一次。”

男二悄悄看了一眼居中站在張景生旁邊的關琛,最終也點了點頭。

“不過可以悄悄告訴大家一個消息,”陳導笑了笑,說,“琛哥在劇組裡寫了厚厚一本吳澤的人物小傳,我們的編劇看過之後,對吳澤的故事意猶未儘,有想法將這個小傳編成故事……”

話一落下,台下立刻洶湧起來。

此時剛看完影片,大家對關琛好奇已經到達了一個頂峰。

之前的宣發裡,無論怎麼渲染關琛是影視圈今年最大的黑馬,但大家同為圈內人,對這種調子聽得太多了。然而看完之後,才發現什麼叫真正的“橫空出世”。

表演的才能,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是有和沒有。

關琛毫無疑問是有的,而且很多,多到足以讓任何一個有誌於表演殿堂的年輕演員心生嫉妒。

一個出道就能撐住特寫鏡頭的演員,可以說是天生的演員,而關琛的表現,更可以說讓人忘了他在表演。

電影裡,關琛的身體但凡出現在畫麵裡,能瞬間改變空間的氣氛。更彆說他情緒的傳達和感染力,讓人忘記這是一個才出道的新人演員,那野獸般嗜殺的眼神,好幾次讓人以為導演真的找了個殺人狂來拍戲。更可怕的是,明明吳澤是個思想極端、槍斃十次都不嫌多的邪惡反派,偏偏被關琛演得極具魅力,足以讓觀眾化恐懼為崇拜,拋去道德和立場,希望他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吳澤這個角色,毫無疑問可以在經典反派史上占據一個位置了。

可以預想到,《警察的故事》公映之後,將有多少劇本想找上關琛。

“阿琛!不錯!很不錯!”黃進狠狠地拍了拍關琛的肩膀,眾人以為他是在說關琛的表演很不錯,結果,“我眼光果然不錯!把你推薦過來,還真是沒推薦錯人!”黃進半真半假地稱讚起了自己。

關琛卻很認真地抱了抱黃進,感謝黃進把這樣的角色送到他眼前。

黃進被這麼一抱還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意不是真想邀功。他急忙問:“分享一下,你沒學過表演,到底是怎麼演吳澤的?”

關琛本想回答,他其實也沒怎麼演。但開口的瞬間,似乎感受到了台下的某道激光射線般炙熱的目光,關琛回答黃進:“我是在【邢焰表演班】那裡學的。”

台下,邢焰已經站起來開始分發名片了。

竟然還真有人接過來,認真地揣進了口袋。

“景生哥給我的幫助也很大。”關琛這次是認真地說了。

然後黃進就把話題過渡到了張景生那裡,問張景生對關琛的表現怎麼看。張景生脫口而出就是各種稱讚。畢竟關琛現在頂著一個【張景生接班人】的名頭,而在看完電影的成片之後,他也是真的看好關琛的前途。

黃進接著問姚知漁,誇獎姚知漁表現得也很驚豔。

姚知漁地說這是關琛的功勞,“琛哥戲裡戲外一直在帶我演戲”。感謝的同時,也把花絮部分的曖昧解釋了一下。

這一點陳導跳出來作證,說本來姚知漁表演還很生澀,但是吻戲拍完,就立馬找到了感覺。

說起那個吻戲,黃進不失時機地問了一句,這是不是關琛和姚知漁兩個人的銀幕初吻。台下觀眾立馬發出小學生起哄般的聲音。姚知漁羞澀的同時,若有似無地看了眼台下的某個位置。

最後黃進把話題帶到故事的內核,聊到為什麼會有吳澤這樣的悲劇。

陳導談及家暴和父母的失職,說自己想通過電影傳達的是,一個人的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是一輩子的事情。

關琛則著眼於那些童年已經不幸,但人生還來得及的人,“西方有個叫亞裡士多德的人說過,‘如果我們每個人能夠回過頭去重新活一遍的話,我們每個人都將不朽。’通過電影,某種意義上我已經重活了一遍。吳澤在最後醒悟了什麼是珍貴,什麼是人生的意義,我不會再犯他那樣的錯。同時我也希望,那些童年已經不幸的朋友們,在看過電影之後,勇敢地去愛吧,去尋找愛,不要被曾經傷害過你的人,操控你的一生。”

關琛說完頓了頓,補充一句:“當然,如果你們誰比我先找到了愛,請通過微特私信告訴我。因為我也還在找。”觀眾小聲地笑了起來,然後鼓起掌。

首映禮差不多到這裡就結束了。

關琛他們就要開始跟一個個朋友們道彆,謝謝他們的捧場,回頭記得發微特上推薦一下電影。

關琛的要求比較多,他還想讓大家寫幾篇觀後感。

趙雙岩他們滿臉被老師布置了家庭作業的痛苦表情,討價還價,商量到了三人共寫一篇。

吳硯站在後麵聽了這些話,很害怕他也要寫。關琛問他,看完覺得怎麼樣。吳硯說,比較真實,但有些部分還是不太行。關琛有些惆悵,說他已經儘力了,有些地方實在不能展示,比如炸彈的部分,“電影裡幾種炸彈的展示都不清楚,其實是分了膠質炸彈和可塑炸彈。你要是感興趣,回頭我們弄點設備……”

吳硯點了點頭。好像不知不覺學了很多亂七八糟的知識,已經不差這麼一點了。

跟在後麵的周導原本已經把機器開了機,聽到關琛的小課堂立馬又關上了機器。

“琛哥,小吳以後是要踢職業足球的啊!”周導說。

關琛義正言辭地說:“這是寓教於樂,有助於化學課的啟蒙。”

周導無語了。

關琛在過道上左顧右盼一陣子,終於看到了刺頭韓。

在關琛的期待中,刺頭韓看完電影要麼醍醐灌頂,如沐新生;要麼像腦袋挨了一錘,對人生產生了新的思考。

然而這些都沒有。

刺頭韓隻是沉著臉,一臉陰鬱地走出了影廳。

關琛看得有些茫然。

“彆指望幾句台詞就能改變一個人呀。”一個聲音在耳旁響起。

關琛扭頭看去,發現是潘緒。

潘緒的目光也盯著刺頭韓的背影。

“台詞有錯?”關琛問。

“沒錯。對一個已經準備好承擔自己責任去改變的人來說,吳澤的結局是棒喝。但是對沒準備好的人來說,就是棍子,打上去很疼,會讓人躲的。”潘緒顯然很清楚關琛關注刺頭韓的原因。“這個準備過程,就是人的成長過程。小韓現在還沒準備好。”

關琛有些失望:“所以這電影對他來說其實沒什麼意義?”

“對。”潘緒看了看一臉失落的關琛,默默改口:“可能有,但沒有你想象中的大。”

關琛想起了小魚去找大海,而老魚說“你就在大海裡”的那個故事。個人的經驗終究隻適用於個人而已。

關琛想著,要不要發掘刺頭韓的表演才能,然後逼他也來演一次類似的電影。

潘緒說:“不過也不是說他就徹底沒辦法改變了。”

關琛眼睛猛地亮起來了。

“你知道自己和小韓的區彆是什麼麼?”

“我比他帥?”

“……並沒有。”

“我比他能打?”

“……他才十六歲,你好意思麼?”

“難道是我比他會演戲?”

“責任。”潘緒顯然不想跟關琛玩無止儘的猜謎。她麵無表情地說:“有個心理學的教授講過一個觀點,我覺得挺有意思。他說,責任即意義——不要尋找人生的意義,那種東西很難找,不如去尋找責任。無限的責任,帶給人無限的意義。”

潘緒看了關琛一眼:“就像你,當你決定通過表演改變一些什麼之後,你實際上已經承擔起了一些責任,對未來有了展望,你想去愛,想變好。所以吳澤的結局,對你有用,但對小韓沒用,因為他還不知道什麼是責任,他經常打架打得自己渾身是傷,對自己的身體和人生都不負責,你就彆指望他考慮未來,去尋找愛了。”

關琛暗暗咋舌,覺得潘緒這種本科強者實在太厲害了。

“那他什麼時候才能明白責任?”關琛趕緊問。

“你覺得呢?”潘緒饒有興趣地反問了他一句。

關琛當然什麼也不知道,他隨口胡說:“總不可能先跟我一樣,當個明星,或者跟吳澤一樣,搞個團夥吧?哈哈哈哈。”

“你明明知道,還問我?”潘緒不滿地嗔了關琛一眼。

“……?”關琛心想這個潘本科境強者緒是不是在羞辱他。

“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如果我是公司高層,就會先磨磨他的性子,讓他練練本事,過幾年再給他弄個組合出道。讓他擔起當隊長的責任,然後是當藝人的責任。有朋友之後,到時候,他才會像你一樣,覺得人生才重新開始。”

關琛感歎道:“你太厲害了。”

潘緒嘴角勾了勾,棋逢對手般看了看關琛:“你也不賴。”

關琛原本還想跟潘緒多聊幾句,搞點什麼心理學的書單增長一下知識,但是潘緒被幾個隊友給叫走了,她們來京城可不僅是來看電影的,她們還有商演的工作要去忙。

“責任……”

關琛回想著潘緒剛才說過的話,突然被人從旁一把熊抱住。

“琛啊!”關琛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立馬放鬆了肌肉和警惕,任由自己被興奮的謝勁竹舉起。然後還要被甩著轉幾個圈圈。要不是關琛腿縮得快,指不定要撞到幾個椅子扶手。

剛被大師兄放下,他就被人從另一個方向一把攬過。

“表現不錯,作為出道作,已經有點我當年的水平了。”邢焰也身手矯健地走過來,拍了拍關琛的肩膀,趁著心情好,猛提當年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提到我們表演班的時候,最好把詳細的地址也說一下。”

關琛隻來得及點了點頭,突然背上竄上了一隻重近百斤的動物。

“我就知道你遲早是大明星的!你演得太厲害了!”小熊趴在關琛的背上,騎馬一樣想讓關琛跑起來。

看著這三個人,關琛笑了起來。

電影放完以後,有很多人過來恭喜他,關琛學著張景生,沉穩地道了謝,表示以後有機會合作。

但隻有麵對這三個人的時候,他才可以像個考試得了高分的小孩一樣,叉住了腰,得意洋洋道:“怎麼樣,我厲害吧!”

回答他的,是被三隻手分彆揉頭,拍肩,和捶背。

……

影廳外麵。

潘緒剛走到停車場,忽然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你好,我是《獨居生活》的導演,周育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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