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五千年,這種事哪朝也沒斷絕了,世間總有幫人靠寄生而活,而人性偏都好賭。
“聽到沒有?這種人不要和他們走到一塊,一天到晚坑蒙拐騙的。”陸文亮也聽到了宋五和馬新貴的說話,有些不放心的叮囑堂弟和兒子。
廣遠對賭沒興趣,陸四這會心思更不可能放在耍錢上,再說他也沒有本錢。就他兜裡那二三十枚銅子,都不夠下兩注的呢。
叔侄兩個都點了頭,繼續啃起麵餅乾子來。那邊馬新貴和宋五又聊了會便走了,不知道是找他大爺還是去找王四他們。
遠處河上,十幾條渡船正在來回運著人。
有條船上不知道是上的人多了,還是擠了怎麼的,導致有個人掉水裡了。
一陣驚慌聲中,落水的人被救了上來,遠遠看著在船頭凍得直哆嗦。天寒地凍的這家夥苦頭可算吃大了。
“也不小心些,”
廣遠同情的嘟囔了一句,突然有些驚訝的朝南邊一指,再一推身邊的陸四道:“老爺,那個不是華大爺嗎?”
“誰?”
陸四轉身看過去也是愣了,不遠處和幫人站在一起的不是二伯家老大陸小華子又是哪個?
“爺,是華大爺,是華大爺!”
廣遠叫了他爹,正和蔣魁說話的陸文亮扭頭看了下也是呆住。
“小華子怎麼過來的?”
陸文亮不解,陸四也不知道。
“華大爺,華大爺!”
廣遠沒多想直接叫了起來,那邊陸小華正和同伴說話一時沒聽到,等同伴示意有人叫他後才回過神來,朝這邊一看見是大哥文亮他們忙走了過來。
“小華子,你做呢的?”
陸文亮首先問的是陸小華到王家社來乾什麼,卻沒提自已頂他家出勞力的事。
“河工的事我媽跟我說了,謝謝你了文亮哥,我過來是...”陸小華有些吱唔,顯是不好說他過來的目的。
“那些是什麼人?”
陸文亮注意到剛才和堂弟在一塊的幾人看著都像遊手好閒、不務正義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朋友,王四他們,平常一塊玩的。”陸小華子知道陸文亮不喜歡他那些朋友,所以沒敢多說。
“王四啊?”
陸文亮眉頭皺得更深了,那個王四不僅是剛才老馬侄子馬新貴說的活鬼,也是上岡這一片的地痞頭子,專門設賭放利子。聽說為了逼債,這個王四還把人家的媳婦、姑娘帶進窯子過。
陸小華子見狀當然知道大哥在想什麼,忙輕聲道:“文亮哥,我心裡有數,你曉得我這個人的...我也就是跟著王四他們混點小錢,馬上過年了...呃,我那邊還有事,就不和你們多說了啊...等家來我請你們吃飯。”
雖說陸文亮和自已並無任何血緣關係,但陸小華子還是當他是大哥的。
隻是自已眼下在外麵胡混,認識的人都是陸文亮眼裡的二流子,所以他呆在這也不自在。
另外也不好意思的很,自己跟人胡混不出河工,反讓大哥代他受這罪,隻要有點良心的人心裡都過不去的。
“你也不小了,做什麼事自已要有個主意,跟人在外麵耍也要有個度,犯律法的事千萬不要做,還有傷天害人的事更不能做啊...”
陸文亮沒法說堂弟太多,一來陸小華子畢竟不是他陸家的人;二來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三來這裡人太多,話說重了不好。
“嗯哪,曉得呢。”
走時,陸小華又跟陸四點了點頭,兩個名義上的嫡叔伯兄弟就算打過招呼了。
望著堂弟又跟那幫油混搞到一起,陸文亮歎了一聲,搖搖頭道:“等從淮安回來要和二爺說說呢,小華子再這樣子下去不行。”
陸四沒吱聲,他那二伯陸有富真能管得住“繼子”,陸小華也不可能是今天這付樣子。
而且這種事他哥倆最好誰也彆開口,不然他們那二媽王氏指不定怎麼想呢。
幾人又坐了下去,陸四掃了一眼,估摸應該有一半的隊伍已經過河了,他們這邊怕是快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老馬過來了,讓這一片的隊伍現在去渡口準備過河。
“走了,東西拿好彆拉下了啊!”
“真是懶人屎尿多...快點去撒,屎拉褲子上好玩是啊?...拉過了趕緊到碼頭啊!”
宋五扯嗓子叫了一聲,除了一個捂著肚子找地方便的家夥外,包括陸四在內的上百河工“呼拉”一下從地上站起,各自將東西拿好往渡口那邊而去。
渡口那邊滿是排隊的河工,三輪車、獨輪車之類的運輸工具把個碼頭堵得水泄不通。
有兩個人還吵了起來,原是其中一人挑的扁擔碰到人家頭了。
就這麼著,或挑、或背、或扛著被褥和各式工具的鄉民們隨著人潮不斷往碼頭擠著,那場麵活脫脫跟陸四前世的春運一般。
“彆擠,彆擠,這條船滿了等下一條!”
“你們哪個村的,裡長是哪個!”
“......”
在渡口維持秩序的趙書辦嗓子都啞了,按說這種事情根本不必他這縣兵房頭頭來做,但眼看著太陽一點點往西邊落,西岸這邊還有上千人沒過河,他趙兵房能不急?
錢先生一個多時辰前就帶隊過了河,作為這次上岡片區河工隊伍的負責人之一,錢先生要提前到淮安府那邊跟當地負責的官吏接洽。
河工們的工段位於哪處,居住的木棚搭建沒有,糧食領取以及其它繁瑣的事情,錢先生都得要理順,不然到時候得亂成一鍋粥,要是鬨出事來那就是天大的禍事了。
這也是為何縣裡讓戶房和兵房兩房頭頭專門過來的原因,甭管哪朝哪代,幾千幾萬的青壯年聚集到一處,即便是官府自已組織的,也是官員們最緊張的事。
沒有之一。
歸趙書辦指揮的除了縣衙過來的20個差役外,就是上岡這一片區今年應服差役的農民,大約有100人左右。
這些人實際就是鄉兵,他們服差役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免一年的田賦和雜捐。另外就是跟著裡長或糧長們出去辦事,都能混些吃喝,並且不必再服其它的徭役。
除了這些人外,還有新興場巡檢司派來的50個弓兵。這些弓兵比差役和鄉民就要正規一些了,因為平時要負責緝盜和查私。
亂哄哄的等了沒多久,終於輪到陸四他們上渡船了。
這時代的渡船可不是後世的什麼水泥船或鐵船,就是木船,體積比一般的漁船要大很多,船艙上麵鋪了木板,方便人和車輛、牲畜上船。
眾人在渡口等的都是手涼腳涼,因此船一靠岸大家夥就迫不及待上去。一艘船大概能裝五六十人左右。
“東西放好了彆掉進水裡啊!”
“靠外麵的拉著扶杆,不要亂晃!”
宋五這個帶隊的小隊長還是挺負責任的。
“早曉得現在才走,公家不能叫我們下午來嗎?”廣遠把爺兒倆的被褥放下後就搓手哈起氣來,這天是真冷。
“哪裡來的怪話沒幾的?”
陸文亮把兒子往自已身邊拉了拉,這樣就能讓被擠在角落裡的堂弟多些空間。
“人差不多就走,快!”
碼頭上的鄉兵朝渡工喊了聲,渡工應了聲拔起竹篙便準備撐船。岸上卻有人叫等一下,然後就有七八人急匆匆的跳上船,把個船身弄得都晃了一晃。
“老四嘛!”
宋五朝後來的幾人中的一個抬手招呼了下,船上其他人有識得這人也跟著打招呼,有叫王四爺,有叫四哥的。
“華大爺!”
陸廣遠也喊了聲,陸四和陸文亮這才發現上來的幾人中就有陸小華子。
“是你家頭人?”
王四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一張國字臉看起來很是一表人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是吃公家飯的,知道的卻是避之唯恐不及。
“嗯哪。”
陸小華子朝陸四他們點了點頭,因為人太多沒有往裡擠,就站在王四邊上。
“這下子熱鬨了,有你老四在,怕我還能有酒喝呢。”宋五因跟著老馬的緣故,上岡這一片區也是混得透熟,跟王四他們這幫人自然也熟悉。
“這話說的,你宋五爺要喝酒的話,沒有我王四也有人請你喝酒啊。”
彆看王四是上岡有名的油混,可這人看著真是人畜無害,在船上跟他打招呼,跟你打招呼,時不時笑聲連連,就好像這船上人都是他家親戚一般。
陸四則清楚這隻不過是假象,真要有人進了王四的局叫當豬殺了,恐怕他今年除夕夜都彆想安生。
那邊王四跟好幾個人打完招呼後,瞥見人群中一個熟悉的麵龐,不由笑了起來:“哎,大瞎子嘛,好些日子沒望見你了啊!...這下子好,馬到了淮安空下來的時候過來找我玩啊。”
這個被王四喚做“大瞎子”的人就是陸四的鄰居周旺,因他瞎了隻眼,所以常被人笑稱是大瞎子。
“好呢,好呢。”
周旺嘴上答應著,但陸四看他臉上的表情明顯不自在,並且目光有些閃躲,不由猜測周旺是不是到王四的棚裡賭過。
越想越覺有可能,根據他兩世為人的經驗,那越是看著老實憨厚的人越是喜歡耍錢,且耍起來還很猛。
陸文亮可能知道些什麼,但因船上人多沒有和堂弟說。
“站好了,開船嘍!”
岸上鄉兵在叫開船,船頭的渡工忙吆喝一聲,將竹篙插在碼頭上用力往外頂,隨著緩緩滑出去的渡船他手中的竹篙也變得越來越長。
岸上的喧囂漸漸遠去,陸四耳畔隻有河工們的閒聊聲,還有那王四熱情的招呼聲。
過了這條串場河,陸四他們以及這幾千鄉民就算正式踏上河工道路,接下來他們就將去完成北京那位天子為了祖宗基業做的最後救贖了。
視線中,破碎的冰塊靜靜的浮在水麵,西落的太陽折射在冰麵發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