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山陽縣境,陸四明顯能感到山陽縣比鹽城縣那邊要富裕一些。
沿途看到的村民房屋多是青磚砌起的,時不時的還能看到大院子,不像鹽城縣那邊土坯房占了多數。
鄉村道路也平整得多,農田的水利設施看起來也比較完善。
在路過一個不大的村子時,陸四看到了一處水閘,上麵的鐵板刻有“洪武十五年山陽縣監”字樣。
顯然,這是個有兩百多年曆史的老古董了,難得的是至今仍在發揮作用。
淮揚淮揚,淮在前,揚在後。
可能現實中淮安比不得揚州這座淮左名都繁榮,但在政治上淮安卻壓了揚州若乾頭。
須知,淮安這個地方可是“左江右河,東控海道,北接兗、豫,西接兩都而諸陵鹹在”之要地。
明朝開國之初,太祖皇帝便叫女婿、駙馬都尉黃寶兼淮安衛指揮使,由此便能看出淮安地理和軍事的重要性。
淮安也是明朝唯一在境內設了兩個衛的重地,二衛分彆是淮安衛和大河衛。
除此外,更有漕運總督衙門設於淮安,另還有兩淮鹽業轉運使分司也在淮安。
除了漕運、鹽業相關的官員常年彙聚此地外,每年還有工部、戶部的要員也常駐淮安,因為淮安境內有明朝最大的內河漕船廠,據說高峰期一年能造六百多條內河漕船。
淮揚巡撫衙門設在淮安而非揚州,也足以說明淮安的重要性了。
可惜,這塊明朝發展了兩百多年的太平寶地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片廢墟了。
對此,陸四隻能感慨,因為他目前還無力阻止家鄉即將到來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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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眾人還擔心遇上宋五所說的河南來的兵拉他們當夫子,但一路過來卻是連個兵影都沒見著。
眾人紛紛議論,有說那些兵可能是給調去彆的地方了,也有說怕是宋五講的因為巡撫衙門的緣故,那些兵不敢亂來。
陸四猜測應該是後者,畢竟現在大明朝還沒亡呢。
北邊過來的敗兵們總是靠搶掠也不可能持久,所以他們必然還是得依靠南邊的官僚集團,也就是以南都為中心的政權,如此才能獲得穩定而持續的錢糧供應。
若不然,他們也變成“流寇”,這可就兩邊不是人了。
和他們打了十幾年的農民軍不會放過他們,明朝在南邊的軍事力量同樣也要對付他們。
沒有地盤,又不得人心的這些敗兵能撐幾時?
帶兵的將領隻要有點腦子,都不會讓手下的兵在淮揚巡撫眼皮底下亂來的。
事實上從北邊過來的明軍不管是打著什麼旗號,最終也都是“團結”在了南都政權周圍。
河工隊伍沿途經過的村落沒什麼男丁,據當地人講村裡的壯勞力早就先陸四他們這些外地來的河工去運河了。
從距離上來看,鹽城縣的河工的確是這次疏浚運河的最後一批勞力,因為他們最遠。
當天隊伍是在距淮安府城不到三十裡地的西劉莊歇的腳,因為不知道府裡給鹽城縣的河工安排的是哪段區域,所以廣遠那孩子還想著他們是不是能進淮安府城玩玩呢。
結果第二天就有淮安府和山陽縣的官吏前來和鹽城縣做具體的對接了,早先提前到淮安的鹽城縣戶房錢先生也一起過來的。
裡長老馬被通知去開會,沒多長時間就過來通知宋五說他們上岡片區的被分在清江埔運河南段。
清江埔是運河上的重鎮,至今已有六百餘年的曆史,有“南船北馬、九省通衢、天下糧倉”等美譽。
淮揚段運河最有名的清江閘就位於此地,此地同時也是淮水與運河交彙處,每當北邊的黃河水漲時,河道方麵就會立即關閉清江閘。
近幾十年由於運河一直沒有過大規模疏通,所以淮揚這段的淤塞比較嚴重。
一些地段甚至需要幾十個漕工同時拉拽一條漕船,才能讓勉強讓這條船通過,效率十分的低下。
這放在平時也沒什麼要緊,頂多苦了那些漕工。然而對於現在急等著江南錢糧救命的北京而言,那就是要命的了。
新上任的淮揚巡撫路振飛肩上的擔子也的確十分沉重,孫傳庭大軍在河南的慘敗使得淮揚直麵李自成大順軍壓力,因此上任之後路振飛除了要招募兵勇確保淮河一線不失外,還要趕緊組織人力疏通運河,否則他根本沒辦法去完成皇帝給他的使命。
一層層壓力下來,便有了淮揚數萬壯勞力齊聚運河的恢弘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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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四現在還不知道新任淮揚巡撫是哪個,他隻知道上了大堤後,他就得當苦力。
鹽城縣這次一共動員了一萬多壯勞力,卻是分成了三個片區:縣城附近為一區,新興場為一區,上岡為一區,各區都有帶隊的縣衙人員負責,比如上岡這一區負責的就是錢先生和趙書辦。
三個區段也都在清江埔運河南段,彼此相連,據老馬說得有三十裡長。
府裡的意思很簡單,什麼時候鹽城的一萬多河工把這三十裡長的運河淤積給通了,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回去。
“我的天呐,那要乾到什麼時候?”
“沒事,這麼多人呢,運河能有多寬?我看呐頂多十天半月咱們就能回去了。”
宋五從前常帶隊出河工,對工期和工程量心中有個大概估數。
眾人聽了他的話都是高興,尤其是周旺,出來才幾天他就想老婆孩子了。
“沒意思,連淮安城都不讓我們進。”
廣遠這孩子一聽不能進城彆提有多失望了,他一路上念念不忘的就是進省城瞧瞧。
淮安是淮揚巡撫衙門所在,說它是省城倒也沒什麼不妥。嚴格意義上,南直隸這一邊也沒有什麼省城一說。
“一天到晚就曉得玩,那城裡有什麼好玩的?你是錢多啊?”陸文亮對兒子一天到晚就想著玩有些不高興。
“沒有錢就不能進城了?難得出來一趟開開眼也是好的啊。”廣遠嘟囔了一句。
陸文亮剛要說兒子就被陸四拉了下,然後陸四笑著拍了拍廣遠的肩膀道:“等挑完河老爺帶你進城玩一趟。”
“哎,好呢,好呢!”廣遠眉開眼笑。
陸文亮也笑了笑,沒再說進城的事,想來他心裡也是想讓兒子到淮安城見見世麵。
縣裡通知傳到各支隊伍後,就有山陽縣的人過來帶路了。
幾千人扛著大包小包,拿著各式工具沿著運河邊的官道往清江埔而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奇怪的是運河上竟然還有很多船隻在通行,這就讓陸四疑惑了:通淤不是應該疊壩抽水清理麼,那怎麼還會有船隻通行的?
“你以為這運河是咱們家鄉的小河啊,說疊壩就疊壩的?這大河清淤靠的是清淤船,就是在船上搭網架子,然後用鐵龍爪下去勾...”
宋五的見識淵博讓陸四很是佩服,但他說的那些東西陸四還是不太懂,不過他相信古人的智慧不比他差的。
至於什麼清淤船,什麼鐵龍爪,等到了工地上肯定能見到,到時好生瞧瞧是什麼原理便是。
就這麼著,大約沿著運河邊官道走了一個多時辰,眾人終於到達了淮安府劃分給他們的工地。
遠遠瞅那運河大堤時,就見南北有若乾旗幟插著,堤上還有兵丁不時來回巡邏,遠處的一處村子外麵還紮有不少軍營。
這讓不少第一次出河工的鄉民感到吃驚和困惑,但陸四卻很淡然,絲毫不奇怪。
幾萬河工聚在一處,官府不派軍隊在此坐鎮,要是運河裡挖出獨眼人怎麼辦?
但是,那軍營轅門前豎立的一麵繡有“金”字的大旗,卻讓陸四的目光為之停留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