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賊死社稷,海寇守餘土,這就是南方抗清17年的真實寫照。
無論是張獻忠還是李自成,他們後人的所做所為,遠比那位吊死的天子更有氣節,更配“山河同在,與日月同輝”的民族精神。
南疆雙目血淚的李晉王;
夔東滿頭白發的李國公。
一個八大王的後人,一個李闖王的後人。
兩個流賊守護明朝一直到最後,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悲。
不知那位在歪脖子樹上吊死的天子在九泉之下知道後,又如何感想。
高郵衛的糟糕表現讓陸四對明軍抗清不抱任何希望,也加速他徹底摧毀這爛透了明朝的決心。
高郵衛的皮都不附,高郵州城的毛又焉能存。
談不上打掃戰場,陸四隻是下令將明軍使用和遺棄的兵器收集起來,除軍官以外的俘虜根本不管,讓他們自行回家。
寶應沈瞎子他們對此不能理解,認為放官兵回去不等若縱虎歸山麼。
陸四反問眾人:“他們是虎,還是你們是虎?就算他們是虎,你們也是殺虎的好漢!”
眾人怔了一下後便哄聲而笑,雖說剛才在和官兵的廝殺中他們也死傷不少,甚至有人產生過畏懼怯戰的心理,但最後勝利的結果表明他們淮軍才是虎,既然如此,又有何可憂慮的。
得知“賊人”竟然放他們回家,被俘的高郵衛明軍士卒很是詫異,他們中的很多人以為“賊人”會殺光他們以絕後患。
大部分明軍選擇回去,他們與其說是兵,不如說是在高郵湖周邊土生土長兩百餘年的民才對。
如果不是憑空冒出的淮軍,這些已蛻變為民的軍戶明年要麼被清軍屠殺,要麼就參加清軍。
陸四不是不想將這千餘俘虜收編麾下,可李自成的教訓太深刻,他連淮軍自身都沒打造出來,把這些骨子裡對淮軍根本沒有認同感的軍戶收下,隻會讓淮軍變得更臃腫,更弱小,極度不穩定。
這對淮軍,對陸四都沒好處。
但有一百多明軍沒有選擇回家,這些人決心留下來參加淮軍,聽程霖稟報此事,陸四著實驚訝。
“不瞞好漢,我等願意加入的原因,不過是為了保我等親人。”一個兩手老繭比陸四他大伯、他爺還厚的明軍“士卒”如此說道。
陸四深深看了眼對麵這個不知應該呼他為兵,還是呼他為老農更貼切的喬大銀。
果然,人上了歲數,便天然的有智慧。
保護親人,加入“賊兵”,看起來矛盾,但卻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軍官,陸四沒有放他們,這些人中包括了高郵衛指揮王洪。在第一眼看到這個王指揮時,陸四就覺此人還算可以。
原因是陸四沒在王洪身上看到那種躺在祖宗福蔭薄上吃得肚滾肥圓的醜態,也沒有在他身上看到那種視百姓如螻蟻的殘忍,麵相也是那種讓人一看就不由生出信任的國字臉,尤其是那一對劍眉隱隱透著一股屬於軍人的氣質。
有點職業軍人的模樣。
王洪是受傷之後被俘的,如果不是擒他的淮軍動作快了一步,這位曾經參加過“平播之役”的世襲職業軍人可能就自殺殉國。
一衛指揮可是明朝武官體係中的高官,不比總兵差,也是淮軍草創至今活捉的最大官。
陸四生出勸降的念頭,不是想借重王洪收編整個高郵衛,而是想借他的名頭方便對淮揚及附近地區的勸降,避免不必要的殺戮。
“可願降我?”
“反賊!”
“可願助我?”
“反賊!”
“真想死?”
“不死,祖宗蒙羞矣!”
一問一答,乾脆利落,於是連同王洪在內的高郵衛大小軍官都被押到了高郵州城下。
事實表明同是“體製”內的人對處於“體製”領導地位的人都有莫名恨意,在孫武進驅趕下,無論是指揮使王洪還是下麵的千戶、百戶,總旗們都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如同牛羊般乖乖的向前。
不走,落在後麵的人就會挨刀鞘的毒打。
幾十裡的夜路點火而行,那幫軍官們起初還一個個保留著最後的尊嚴,尤其是後麵被打的那幾個,每次挨打之後總會下意識的將頭顱抬得更高,身板也更直。
可是,接而連三後,他們開始本能的小聲催促前麵的人走快些。當因前麵的人速度不快導致他們再次被打之後,這幾個被繩子綁在最後麵的軍官就開始毛燥了。
低聲的詛咒之後就是拿腳踹前麵的人...
被綁驅趕的隊伍內部產生了很好的秩序,以及良好的維持秩序的製度。
..........
“這鹹鴨蛋不錯!”
高郵城下,陸四剝開程霖給他弄來的一顆鹹鴨蛋,較輕咬了一口,那蛋黃油水四溢,真是好吃的不得了。可惜沒時間煮粥,不然鹹蛋配稀粥,好比事後一根煙。
程霖四下掃視了高郵州城,有些驚訝道:“這高郵城不比淮安府城小啊。”
“高郵可是大城。”
陸四將剩下的半顆鹹鴨蛋塞進嘴中嚼了嚼咽下,想起前世學過的一首雜言詩。
“高郵城,城何長?城上種麥,城下種桑。
昔日鐵不如,今為耕種場。
但願千萬年,儘四海外為封疆。
桑陰陰,麥茫茫,終古不用城與隍。”
這首蒙元詩人作的雜言詩就是描寫高郵城的,詩中說高郵城上能種麥,城下長滿桑樹,單此兩點就足夠震駭人的。
不過從側麵也表明蒙元時期的高郵應該是土城,否則不可能城上能種麥。
天色還未大亮,陸四有些看不清現在的高郵是土城還是磚石城,隻是沒來由的激凜了一下。
他想到了“輪回”二字。
兩百多年前,鹽城縣有一個人帶著他的兄弟們來到了高郵,並在這裡一戰潰退百萬元軍從而天下知,也為元朝的徹底滅亡敲響喪鐘。
此人,就是張士誠。
鹽城縣的百姓八成都來自江南,他們的祖上都是張士誠的兵,隻因他們追隨張士誠抗明,從而在明朝建立之後成為了“罪民”,被從蘇錫常一帶強行遷到了蘇北的鹽城。
那麼,當陸四這個明朝“罪民”的後代再次帶著他的同鄉出現在高郵城下,似乎就真是一次輪回了。
這一次的輪回,是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