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段江域能供大軍渡江的就是瓜洲渡口,除此渡口外,沿江大部分區域都是爛泥灘塗,大船近不得,小船能近卻無法將輜重拉運上岸。故曆來北軍南下渡江,或南軍渡江北伐,要麼在采石磯,要麼在瓜洲,間或浦口。
因此,陸四同樣將決戰地放在了瓜洲渡。
臨戰前,陸四終是接到淮安城餘淮書的求援信,信中說明軍大舉攻城,不下數萬大軍,城中已是岌岌可危,請陸四能及早率南路軍回援。
此情況,陸四未向全軍通傳,隻一心備戰。
孫武進私下與高進道:“陸爺有言,左傾冒險主義不可取,右傾投降主義也該死。”
淮軍出城時,陸四下令揚州城的官吏士紳都隨軍至瓜州,美其名曰“觀戰”,實則是怕這些官吏士紳趁淮軍主力與明軍決戰之時在城中生亂。
此令一下,城中自又是雞飛狗跳。
明軍方麵的渡江“總指揮”並非原定的鎮江總兵張天祿,而是從南都親來鎮江督戰的史可法。
兵力方麵,明軍有操江水師一部千餘兵、鎮江總兵張天祿部四千兵,鎮海將軍鄭鴻奎部四千兵,又有內守備處標兵千餘,從江北桃源擅撤南都的撫寧侯朱國弼部數千人,計一萬五千餘明軍參與渡江之戰。
戰前,史可法已從它途徑得知史德威、李棲鳳、胡尚友三部覆沒消息,也知揚州已被賊軍下,又得鳳陽總督馬士英通報淮安賊亂,彼時自史可法以下明軍文武被淮揚糜爛局麵所驚。
南都城中,保國公張國弼,隆平侯張拱日,臨淮侯李祖述,懷寧侯孫維城,忻城伯趙之龍等勳臣更是認為渡江收複淮揚已無必要,當下應當收攏各軍沿江部署,阻止賊軍過江,為大明守住半壁江山,以侯“帝自北來”。
史可法執意收複淮揚,魏國公徐弘基也言“守江必守淮”,內守備韓讚周無主張,如此在史、徐力持下,明軍方才得以繼續渡江作戰。
隻時間又耽擱了四天。
氣得已經率部自浦口渡江至江北的劉肇基恨曰:“不聞一籌一策,用間用奇,隻戰守不定,一日數令,此戰,豈能勝!”
又痛罵鎮江張氏兄弟素來潰兵,聞賊遠遁,不知報效國事,隻知索要內餉,延誤戰機。
一地雞毛中,在史可法的親自督促下,正月十九,江對岸的明軍大張旗鼓終是渡江來戰,此時距離揚州“淪陷”已是二十二天。
.........
“看這陣勢,莫非下了揚州的真是闖賊?”
江上一艘戰船中,遙望瓜洲渡口賊軍旌旗遍布,沿陣以待,並有數麵“順”字大旗高插,一五旬老者不由挼長須驚疑。
老者乃是被南都內守備韓讚周特意請至鎮江觀軍的總兵陳洪範。此人武舉出身,因很會鑽營天啟年間就當上了居庸關總兵。崇禎初年時轉任南京提督大教場,後來孔有德在山東叛亂,陳洪範領兵3000參與平叛,其後就在登州、萊州鎮守。
當年建奴攻打朝鮮,朝鮮方麵抵擋不住便向明朝求援。崇禎帝聞訊後立即組織兵馬援朝。領軍的就是陳洪範,崇禎特意授他平虜將軍印,結果這陳洪範壓根沒去朝鮮,就在東江海島上滯留,最後被革職。
被革職後的陳洪範馬上又走內臣路子,再次啟用在熊文燦麾下和左良玉等人一起平賊,結果剿賊不利又被革職。
人生也算得上大起大落了。
“若真是闖軍,這仗如何打得了?”說話的是陳洪範邊上的副將張天福,他哥哥就是鎮江總兵張天祿。
陳洪範“嘿嘿”一聲,朝遠處史可法所乘鄭鴻奎座船一指:“史公親自督戰,要錢給錢,要糧給糧,你兄弟二人難道還敢不戰?”
張天福悶聲道:“我又沒說不打。”
甲板上一直拿千裡鏡朝江北看的張天祿此時轉過身,忽的問陳洪範:“老兵台可識得闖軍中人物?”
聞言,陳洪範有些不快:“老夫做的是大明官,那闖賊中的人物如何會認得!”
“這裡又沒那幫大頭巾指手劃腳的,老兵台跟我兄弟何必藏著?”張天祿笑了起來。
“是啊,哪個不曉得那大西王把老兵台當祖宗供著?”張天福也咧嘴輕笑。
“說闖賊的事,好好的說張獻忠那破事做什麼?他是賊,我是兵,自古兵賊不兩立,就算他供著我,叫老夫再見著他,也是一刀砍了!”
陳洪範看著不滿,語氣卻頗為得意,因為如今鬨得凶的大西王張獻忠正是他給救下的!
當年張獻忠是總兵王威的部將,因參加兵變犯法當斬,時任延綏參將的陳洪範觀其狀貌奇異,為之求情於總兵王威,張獻忠被重打一百軍棍除名,此後便投了流賊。
要說張獻忠這人也是實在,救命之恩永記於心,於是在軍中刻陳洪範像,稱之父母,天天燒香上貢。
後來形勢不對時,還通過陳洪範向明廷投降,結果降了未久又叛亂,連累陳洪範被解職。
去年形勢不利,朝廷又詔陳洪範鎮守登萊,這下陳洪範卻不肯去,而是跑到南都稱病。
因他的臭名聲南都的勳臣和官員都不待見他,但新來的內守備韓讚周同他過去卻有來往,且十分密切,視為上賓。這次大軍渡江收複揚州,韓讚周自己走不開,就叫陳洪範替他過來觀軍,這“觀軍”當然也有監軍之意。
“老兵台忠義之心,我兄弟二人自是清楚,隻不過眼下形勢說起來,”張天祿給弟弟打了個眼色,張天福忙搬來隻凳子請陳洪範坐下。
“鬼鬼祟祟,老夫就知你兄弟不厚道。”說話間陳洪範已是欣然坐下。
“不是我兄弟不厚道,隻這眼下局麵誰還看不清?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張天祿搖頭輕歎一聲。
“大明真要亡了,老兵台還能到張獻忠那為座上客,我和大哥又能去哪?”張天福說的更直白。
“你們儘是瞎操心,咱大明現在不是沒亡呢。”陳洪範沒好氣的白了張天福一眼。
張天祿忙道:“這玩意跟下棋一樣,得早看一步嘛...要是江北真是順軍,老兵台難道就沒其它打算?”
“這個...闖軍那邊,老夫也不認識人啊。”
陳洪範有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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