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鑲藍旗駐防地,設有滿、漢章京各一員,披甲兵260人,箭匠、鐵匠各10名,轄管屯田旗莊漢奴6000餘人。
而在太祖奴爾哈赤那會,定八旗守邊駐防製,其中鑲藍旗駐防地是遼南的金、蓋等州。
太宗時因與明朝、蒙古戰事擴大,原先守邊駐防製被極大改變,崇德七年鬆錦大戰後,明朝軍事重鎮錦州被太宗皇帝劃給濟爾哈朗的鑲藍旗管轄,未入關前錦州一度屯有重兵兩萬餘人,為大清掠取關內中國的前沿基地。
不過入關之後,因攝政王多爾袞決策以少數淩大族,以大清代中國,好立愛新覺羅萬世基業,遂將朝廷從盛京遷往關內,隨之八旗家眷及大量漢奴一並入關,關外隻設盛京總管,先是以阿拜統管,後因賊亂改以何洛會。
關外原本尚有留守八旗兵近萬,其後因關內戰事吃緊,陸續抽走一半入關,致使錦州如今隻有披甲兵260人。
不過相比寧遠、鳳凰城、牛莊、義州、新城、金、蓋等州留守兵不過幾十人而言,錦州駐軍已然很多了。
鑲藍旗是下五旗。
太宗時定上三旗、下五旗之分。
所謂上三旗原本是指正黃、鑲黃、正藍三旗,原因是兩黃旗為太宗親領,正藍旗為太宗長子豪格所有。
也就是帝係直屬三旗。
多爾袞為攝政王之後,出於削弱豪格權力,打擊豪格的意圖,將正藍旗劃入下五旗,而將原先在下五旗的正白旗撥入上三旗,所以現在的上三旗是兩黃旗同正白旗。
漢八旗、蒙八旗與滿八旗又如出一轍,也分上三旗下五旗,並且在權勢上,劃入上三旗的要比下五旗風光。甚至在上三旗的滿洲權貴眼裡,下五旗的都是奴才。
這就導致八旗內部矛盾重重,尤其是原先上三旗的正藍旗。旗主、貝勒們也是勾心鬥角,原因是大家都是愛新覺羅子孫,憑什麼就有個貴賤之分。
原先因為關內戰事的順利,大量財富、土地、人口利益壓製了八旗內部矛盾,如今隨著戰事不順,這些矛盾便一點點的浮出水麵。
京中兩次議政王公大臣會議就是這矛盾的體現。
駐防錦州的滿洲章京達禮是隨太祖皇帝就征戰四方的勇士,戰功赫赫,太祖皇帝親賜巴圖魯封號,軍中稱“達禮巴圖魯”。
可惜,太宗年間因事涉四大貝勒之一阿敏造反事,達禮前程為之斷送,若不是太宗皇帝念其征戰有功,恐怕早已被殺。
原先正黃旗也改隸鑲藍旗,大軍入關之後,比他資曆淺的多的那些將領在關內耀武揚威,獨他達禮巴圖魯在錦州做了留守滿章京。
可能是年紀大了的緣故,達禮不像年輕人一樣叫委屈,說彆人都進關享福,他們卻在關外吃苦,上麵不公什麼的。大小事務,俱是料理,看著像是就在這錦州終老一生了。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這關外的風雲卻突變起來。
去年打山東渡海而來的淮賊聲勢很大,兩三個月內掃蕩了遼南諸地,又兵鋒直指遼陽、盛京,廣寧一帶也有大量淮賊馬隊活動,見人殺人,見屋燒屋,把個關外攪得一塌糊塗。
盛京往關內急報,年初的時候攝政王緊急抽調5000人馬出關,先是於遼陽擊潰賊兵,斬首過千,後又於盛京城外擊退了圍城賊兵,斬首多達兩千。
但賊人退而不散,反往北處黑圖阿拉、寬甸、義州等地襲擾,可能是吸取野戰不敵的教訓,賊人首領將所部分做數十甚至上百支人馬,多的五六百,少的七八十,都配馬騾,見縫插針似的散在遼東各地。
盛京總管何洛會有心聚兵圍剿,可是剿得這處剿不了那處。尤其是大量關外漢奴被賊人蠱惑煽動,占據各處抗拒。圍剿兵調得多了,又怕賊人襲擊城池,去的少了無濟於事,真正是焦頭爛額。
聽說賊人首領還渡過鴨綠江攻破了朝鮮的義州城,使朝鮮同遼東的汛道被斷,兩國之間都不知彼此情況。
而有些賊兵被八旗兵追得緊了便跑到海邊上船往東江逃去,等追擊八旗兵因為無糧可食被迫退回盛京後,這幫賊兵又重新渡海而來,反複襲擾,叫人防不勝防!
結合各方通傳來看,達禮倒覺得這賊兵行徑很像他們當年襲擾明朝一樣。
賊人戰鬥力低,多是土匪流民,其實並不難打,壞就壞在關外太大,幾千八旗兵撒出去跟一滴水滴在汪洋大海之中似的,怎麼剿,怎麼平?
爾今,除了確保盛京、遼陽、廣寧等重鎮外,除非關內再有大軍回來,否則真是無計可出。
關內朝廷怎麼想,盛京總管何洛會又怎麼想,達禮管不著,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確保錦州不出問題,要不然錦州萬一被賊兵攻占,那盛京同關內的聯絡就被切斷,那可是要命的事。
但達禮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將眼光集中在了廣寧方向,後方寧遠那邊卻叫山海關過來的一支賊兵占了。攻占寧遠的賊兵留了兩百人後,其餘人馬便立即殺向了錦州。
錦州起初沒有丟失,因為缺少攻城器械的賊兵沒有馬上攻城,而是竄到城外各處旗莊,煽動裹挾漢奴青壯,伐木製梯前來攻城。
攻城是下午開始的。
隻有260名披甲兵的達禮怎麼守?
現在的錦州可不是當年明軍駐守的錦州,有內外兩城,而是隻剩一座內城。便是外城還在,達禮也守不住。
他手下的兵攤到每個方向不過幾十人!
而賊兵在任何一麵都有千人以上!
堅守了不到一個時辰,錦州內城的南門被那些披雙甲,一手執刀,一手執盾的賊兵攻破。
奮勇廝殺的達禮巴圖魯在連砍四名賊兵後,終因年紀太大氣力不濟被賊兵打得節節後退,隨後同70多名披甲兵連同漢章京耿雲生一起被圍。
這支賊兵自然是從山海關東出的順軍李延宗部。
於曹莊驛殲滅廣寧滿洲追兵一百餘人後,李延宗率部攻占隻有數十披甲兵的寧遠城,叫那廣寧反抗義民首領吳國平安置婦孺,又去招來寧遠周邊保屯旗莊漢民代為妥善安置管理後,李延宗馬不停蹄就率部撲向錦州。
因為,錦州守軍相對有三千人的順軍而言,也是空城。
攻占錦州讓在遵化城下碰了一鼻子灰的年輕小將甚是興奮,他曾聽舅父說起過錦州這座前明重鎮的故事。
聽說圍住了好幾十個滿洲兵,李延宗突然起意勸降這些滿洲兵,因為打他舅父陸文宗自淮安起兵到現在,軍中還無一個滿洲降兵。
舅父當初曾言,不管滿、蒙、漢軍,隻要願降淮軍,皆為弟兄,是謂團結。
並說淮軍反抗的隻是以愛新覺羅為首的反動分裂集團,因此隻要廣大的滿蒙官兵願意同淮軍一起反抗這個反動集團,他們便當是中國之人,絕不會被歧視對待。
有鑒於此,大概已經掌握了幾百個漢字的李延宗便決定勸降,從而使自己的部下能夠多出一支滿洲兵來。
這件事,可是能讓他在舅父及其餘將領麵前顯擺很長時間的。
........
達禮巴圖魯都快六十了,經剛才一番血戰,氣力不濟,真個就撐不下去昏倒了。
“大人,醒醒,大人...醒醒...”
錦州漢章京耿雲生不斷的輕聲呼喚這位滿章京,一個個滿洲兵倒在血泊中的樣子,讓這位曾參加過大清舉人試的漢人秀才欲哭無淚,沒有任何勇氣麵對。
曹元是遼東人,是遼東人對滿洲人肯定就恨之入骨,因為當年滿洲人屠殺了三百多萬遼東漢民,能夠跑進關內的基本都是全家差不多死絕的。
可就在曹元準備下令殺掉這些滿洲兵時,傳來小爺的軍令說要勸降。
曹元怔了一下,卻沒有違令,因為如果有滿洲兵投降,對於清軍的士氣打擊將是致命的。
他明白大局為重。
在等待小爺過來時,包圍這些滿洲兵的順軍將士們跟看猴子似的望著這幫家夥,眼神中滿是嘲笑和譏諷。
這種眼神滿洲兵們非常熟悉,因為同他們當年看那些明軍、漢民一個模樣。
達禮章京還沒醒,耿雲生束手無策,他知道他們是不可能逃出生天了,索性將達禮放到地上,自己也跟著一屁股癱坐下來。
被圍的滿洲兵們也是人人膽喪,望著順軍黑壓壓的人頭,他們從毛孔裡透出寒意。
漢章京的一屁股坐下,滿章京的不省人事,徹底粉碎了滿洲兵還妄想的突圍念頭,情形已是如此,還撐著做什麼?
也不知哪個先歎了口氣,翻身坐在地上,很快,幾十個八旗兵全坐到了地上,低著頭默不作聲,任由敵人指著自己笑罵。
“讓開!”
順軍的人群被一群親兵分開,人群中走出手執紅纓長槍的小將李延宗。
看了一眼地上坐著的這幫滿洲兵們,李延宗嘴角揚了揚,對他們道:“願降者,可免死!”
一些能聽懂漢話的滿洲兵聞言,本能的抬頭看向對麵的順軍將領,之後又看向似乎還在昏迷的達禮章京。
下意識的,這些滿洲兵還保持著“服從”本能。
他們很痛苦,每個人的內心都在飽受折磨。
因為過去他們不知殺了漢人,不知聽到多少漢人求饒的話語,不知在自己的笑聲中砍下多少漢人的腦袋。
那時,他們是威風不可一世的滿洲勇士,他們以殺人為樂,他們以破家為榮,他們以漢人的首級為軍功!
可是今天,望著四周那一道道的目光,他們寒顫,他們恐懼,他們後悔...
章京會不會投降,讓我們活下去呢?
這一刻,大部分滿洲兵腦海中隻有這樣的念頭,他們不安焦慮的望著躺在地上的達禮章京,每個人的心都在“撲通”跳著,眼神之中充滿對生的渴望。
耿雲生的臉上也有渴望,要死的也應該是滿洲人,他是漢人啊!
達禮醒了。
或許說達禮早就醒了,隻是他沒有辦法接受現實。
巴魯圖的自尊迫使達禮必須醒來。
他緩緩從地上坐了起來,沒有去看自己的部下,而是抬頭看向麵前手拿紅纓長槍的“賊將”,不甘心的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他改變不了失敗的命運,但他想死得明明白白,如果連打敗自己的軍隊都不知道是哪方的,他真的有些不甘。
“我們是漢人的軍隊!”
一名淮安籍的哨官回答了達禮的問題。
“漢人的軍隊?”
達禮愣住。
漢人的軍隊有很多,是明朝的軍隊還是流賊的軍隊?
忽的自嘲一笑,自個都要死了,想那麼多做什麼?
“漢狗,你想要我降?”
達禮冷笑一聲,脖子一耿,青筋暴起,一臉傲氣,“你知道死在我刀下的漢狗有多少嗎!...”
他還有很多傲氣的話要說,他的一生璀璨的很。
可他還沒有說出第二句話,胸口便是一疼,繼而整個人便往後倒去。原來胸前已是開了一個洞,正“咕嚕咕嚕”的往外冒著鮮血。
李延宗收回長槍,看都不看那中槍滿洲老梆子,隻問邊上被驚呆的耿雲生:“喂,你降不降?”
一見那紅纓長槍指著自己,再看達禮的慘狀,耿雲生“撲通”跪了下來,不住磕頭。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已經不需要說了。
李延宗的目光又看向其餘的滿洲兵,目光所到之處,先是一個,繼而是很多個,無一例外都將頭磕了下去。
然而還有十多個滿洲兵就那麼坐著,絲毫不動,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跟他們沒有關係。
他們甚至連武器都放下了。
一心赴死,同他們的章京大人一樣,寧死也不讓滿洲蒙羞。
曹元一揮手,一眾士兵衝出將這些不動的滿洲兵全部擒住。
“砍掉他們的雙手雙腳,吊在錦州城頭,叫前明那些殉國的英烈好生瞧瞧...記住給他們止血,彆讓他們死得太快。”
李延宗做了一個慘忍的決定,想了想又吩咐一句:“今後不降者,都這麼弄...舅舅說過,想要壓倒白色的恐怖,必須酬以紅色的恐怖...嗯,是這個理咧。”
舅舅說過的話,在外甥這裡,就是真理。
曹元等聽了小爺這個吩咐,均是倒抽一口冷氣,不是驚駭,而是覺得這樣做太費事,也太麻煩。
這可是手藝活,一般人乾不了。
“你們!”
李延宗不管曹元他們嫌麻煩,徑直看向包括漢章京耿雲生在內的幾十個滿洲兵,嘴角一撇道:“你們跟我去打廣寧城,拿下來,你們就是我的部下,我待你們好,你們的妻兒都可活。拿不下,一樣弄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