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明刑部尚書、現任大清天津巡撫的張忻沒想到他會和祖大壽同坐一輛馬車出京。
這張忻雖說是天津巡撫,但自從授官之日起就沒去過天津,倒不是張巡撫不想去天津上任,而是他去不了。
同車還有七八人,除了張忻外還有祖大壽的三個兒子——次子祖澤溥、三子祖澤洪、四子祖澤清。
祖澤溥同祖澤洪先前一直是領軍隨豫親王多鐸征戰的,但自從大哥祖可法降賊的事情得到證實後,祖澤溥同祖澤洪就被多鐸從軍中調離。
另外四人都是漢軍旗的,其中張定遼、裴國珍、陳邦選三人皆漢軍副將,餘下一人是在兵部做郎中的鄭長春,而這鄭長春早年便是祖大壽的幕僚,當年祖大壽被金軍圍困於大淩河城,鄭長春便竭力勸說祖大壽降金。
最後祖大壽又從後金跑回明朝依舊做明朝的總兵,其長子祖澤潤、次子祖澤溥、三子祖澤洪連同養子祖可法等卻都留在了後金,並且都得到了清廷的重用,形成“父明子清”的奇怪局麵。
張忻上車之後便有些尷尬,原因是前明崇禎年間他做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時曾上書彈劾祖大壽,理由就是祖大壽諸子皆降建奴,如此祖大壽對大明哪裡有忠心可言?便是朝廷不追究他過往兵敗及殺害何可綱等將領之事,也不應再委以總兵鎮守錦州這座關外重鎮。
總之,就是張忻斷言祖大壽肯定私下“通奴”,所以為了防止將來祖大壽再次降奴,絕不能再讓其留鎮錦州,不過崇禎皇帝卻是信任祖大壽,所以張忻的上書並沒能搬倒祖大壽。
時過境遷,現下張忻自己也是清廷的漢官重臣,當年彈劾祖大壽“通奴”自是變得十分諷刺。
坐下之後,很是有些局促不安。
祖大壽倒沒有張忻這般尷尬,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又有什麼好說道的。他隻好奇問道:“尚書大人怎的就一人?”
張忻說負責撤離他的鑲黃旗第三協領第九牛錄隻給了他家一輛馬車,一大家子全靠這輛馬車實是擠的慌,他便同第九牛錄的佐領商議能不能給他換乘一輛車,沒想最後卻是安排在了祖家這輛車中。
“京中這麼多人要走,車輛方麵是緊張了些,等出了關就好了。”祖大壽微微點頭,便不再言語。
一邊的鄭長春、張定遼等人也是默不作聲,或是垂頭閉目養神,或是看著窗外正在撤離的滿洲家眷。
倒是祖大壽的次子祖澤溥一直盯著張忻看,不知道是不是這位祖二公子心下還記恨著當年張忻上書罵他們父子的事。
張忻被祖澤溥看得有些心虛,輕咳一聲道:“祖帥真以為出了關就好了?”
一旁的鄭長春聽了這話,側臉瞄了眼刑部尚書,繼而又轉過頭去瞧車外。外麵有一隊披甲的滿洲兵,說是專門護衛祖大壽等漢官安全,實際就是監視他們,或者說怕他們逃跑的。
“尚書大人便是有其它念頭,我看趁早打消吧,咱大清八旗主力尚在,出了關之後尚書大人將來未必就不能回來。”
祖大壽語氣平靜。
張忻聽著卻是心頭一暗,祖家擅長的就是通敵,聽祖大壽這語氣好像變了這習慣,這可不是好事。
他還指望祖大壽這幫漢軍將領有什麼“門路”的話,能拉他一把,現在看來,怕是真要去那關外苦寒之地了。
車內再無人說話。
車窗外,一輛又一輛的馬車駝著大包小人,裝著大人小人如流水一般往城門不斷彙去。
今天上午是兩黃旗同兩紅旗出京,也是皇帝同兩宮太後出京的日子,按計劃,黃昏的時候兩白旗才能走。
順軍那邊催的厲害,還在廣渠門外放了一口大鐘,說是時辰一到不管京中還有多少滿洲人沒走,他們都要進城接收,屆時沒走的就不必再走了。
兩藍旗昨天出的城,旗下家眷及漢奴阿哈、隨同撤離的漢官有七萬餘人,多羅承澤郡王碩塞領兩千兵丁沿路護衛,現在已經過了通州。
因為四旗同時撤離人、車、馬實在太多,出城的城門很堵,所以不少四旗的滿洲家眷們都在街上焦急的等待,祖大壽他們一行也被夾在人群中動彈不得,耳畔到處都是抱怨聲,時不時的還有咒罵聲。
禮親王代善沒有進宮去負責皇帝同太後撤離的事,這件事由尼堪同嶽樂他們在辦,內務府那邊也是操持了很長時間,因此不需代善親自到場。
“把匾額摘下來吧。”
望著自家禮親王府的大門,即便是主張出關的代善也不禁有些傷感。
人老了,總是見景觸懷。
仆人們忙拿來梯子,小心翼翼的將匾額摘下,管事的過來問老王爺這匾額怎麼處置,是劈了還是燒了?
“用布包起來帶到關外。”
代善輕歎一聲,負手走到馬車邊。他年紀大了,已是騎不得戰馬,提不得寶刀了。
“阿瑪放心,將來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說話的是代善四子瓦克達,他上麵三個哥哥分彆是在濟南染天花病死的嶽托、因為同侄子阿達禮謀立睿親王多爾袞遭譴謫而死的碩讬、還有一個是病死後被追封為和碩穎親王的薩哈廉。
代善沒有說話,隻默默在奴才們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瓦克達猶豫了下,走到車邊低聲道:“阿瑪可是決定了?”
車內的代善不知是在想什麼,反正很長時間沒有開口。就在瓦克達準備再問一次的時候,車內傳出他阿瑪的聲音:“你和喀爾楚渾去涿州一趟,把這件事仔細同羅洛渾說...你們看著辦吧。”
車內傳來代善的歎氣聲。
“孩兒知道了。”
瓦克達心中一喜,阿瑪終是做出了最有利他們兩紅旗的決定。
“兩黃旗同兩藍旗那邊也彆事不關己,沾血的事情不能由我們兩紅旗一家沾了。要做就大家夥一起做,省得將來他們拿這事做文章。”
代善言罷,輕輕敲了敲,前麵的侍衛立即輕抽一鞭,馬車向著城門緩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