灤州城中國主福晉為愛新覺羅子弟貪生怕死,怯懦無能而震怒時,從山海關突圍出來的滿洲人正如喪家之犬般向著灤州趕來。
順軍的騎兵一直在後麵追殺著這些西逃的滿洲人,從山海關到撫寧,再到永平府,多少滿洲人絕望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們哀求,他們哭號,他們咒罵,他們後悔,他們捶胸頓足,他們乞求長生天能夠降下奇跡,他們渴望活下去。
可是順軍的鐵蹄卻讓他們連活下去這個可憐得不能再可憐的請求也被碎滅。
追擊西逃滿洲的是順軍李成棟部。
李成棟雖是殺人王,但也不是濫殺之人,促使他突然發狂不顧軍令一路追殺,連降者都不納的原因是他被一個愛新覺羅給騙了。
騙李成棟的是滿洲太祖奴爾哈赤的九子、輔國公巴布泰。
巴布泰詐降。
被勝利衝昏頭腦的李成棟竟沒有提防,結果半夜巴布泰帶領隨他投降的幾百滿蒙披甲人突然放火焚數順軍營帳,之後搶奪順軍武器。
雖然巴布泰等被反應過來的順軍鎮壓,但順軍也為此損失了數百名士兵,這讓李成棟暴跳如雷,命人用繩子將巴布泰捆於馬後,縱馬將其活活拖死。
擒獲的百餘滿蒙披甲人也儘數被李成棟下令活埋,此後李成棟竟不顧行營軍令,傳令各部不得再納一個降人,結果大量從山海關僥幸西逃的滿洲人被順軍追上之後,一律就地處死。甚至一些跟隨滿洲人的漢人阿哈也被無情殺害。
西逃滿洲大半被追殺,也有一些尚在逃奔路上。
離灤州還有幾十裡地的永平府玉泉河畔,一支幾百人的滿洲西逃隊伍正在艱難行進著,突然一個滿洲少年驚恐的叫了起來。
隨著少年的尖叫聲,這隊從山海關逃奔過來的滿州人發現了遠處馬蹄揚起的灰塵,他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女人和孩子們尖叫連連,男人們則是駭得麵無人色。
“走,快走!”
老姓庫雅拉氏的佐領吳達禮是這支滿州逃難隊伍的首領,剛剛四十歲的他,看著就跟六十歲的老人一樣生滿了白發。
他的頭發是在山海關遭襲那夜急白了的。
吳達禮拚命抽打著馬匹,可那兩匹馬拉著他一家老小已經奔了半天,哪還有什麼力氣。任憑怎麼抽打,兩匹馬都是邁不動蹄子。
“走,走啊!”
吳達禮急得滿頭大汗死命的抽著鞭子。他真的很害怕,害怕追上來的尼堪會砍下他的腦袋,砍下他一家老小的腦袋。
他已經跑的夠快了,離過了前麵這條河就是灤州地界了,可是天殺的、背信棄義的尼堪還是追上來了!
“吳達禮,彆管我們了,帶著阿蘭泰跑,快!”
吳達禮的母親哈達那拉氏雖然眼睛瞎了,可耳朵卻沒有聾,她聽到了孫兒的叫喊,也聽到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她顫抖的扶著馬車,大聲叫喊著。
她的長子死在了關內,最小的兒子全家在山海關叫尼堪殺了,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再失去二兒子和唯一的孫兒了。
要不然,庫雅拉家就絕後了。
“額娘!”
吳達禮的眼睛通紅,他很孝順,怎麼能舍下自己的母親?更何況,車上還有他的妻子和女兒!
“吳達禮,你還當我是額娘,就趕緊帶著阿蘭泰走!要不然我就死在你麵前!”哈達那拉氏尖叫著,嘶啞的聲音聽得讓人心碎。
吳達禮的妻子完顏氏抱著女兒也是滿麵淚水,婆婆的話讓她聽著心痛,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帶不走她們母女。如果他不走,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太太,我不走,我不走,孫兒要和你在一起!”
阿蘭泰緊緊抱住祖母,唯恐自己一鬆手,就會永遠離開最疼他的祖母。
“快走!”
哈達那拉氏推開了年幼的孫兒,再一次催促自己的二兒子。
她是老了,眼也瞎了,可她的心亮著。
她知道現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什麼。
“額娘!不!”
吳達禮哭喊著抱住了自己的侄兒,他看到衝過來的尼堪騎兵已經拔出了長刀,沒有時間讓他猶豫了。
“啊!”
吳達禮大叫著,一刀砍斷了套在馬身上的韁繩,馬車頓時往地上一沉。失去了枷索的兩匹黑馬如同卸掉了身上萬斤重擔般,一下輕鬆無比。
“阿牟其,我不走,我要和太太在一起,你放開我!”
阿蘭泰掙紮著不願丟下祖母逃生,可卻被叔叔死死的按在馬上。
吳達禮不敢去看自己的額娘,更不敢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紅通通的雙眼全是淚水。
“阿瑪,阿瑪...”
吳達禮的女兒英哥看著抱著哥哥跨上黑馬的父親,眼中都是淚水。
“快走,好好活下去!”
完顏氏拭去一臉的淚水,一隻手緊緊抱住想要去拉父親的女兒,一隻手卻死死握著一把剪刀。
“駕!”
一刻也支撐不下去的吳達禮狠狠的揚起馬鞭,抽打在兩匹黑馬的屁股上。黑馬發出哀鳴聲,拚命向前奔去。
“太太,太太...”
阿蘭泰已經哭不出淚水了,因為他的眼睛已經乾了。
哈達那拉氏靜靜的站在那裡,聽著兒子和孫兒遠去的馬蹄聲,聽著追來的尼堪騎兵正在大呼小叫。
片刻,她突然坐了下來,平靜的對身邊的媳婦道:“隻要男人能活下去,我們滿州人就有報仇的一天,我們也不會白死。”
“太太,為什麼會這樣?那些尼堪為什麼要殺我們?”
英哥不明白,那些尼堪為什麼要不停的殺她的親人,殺她的族人,現在又要過來殺她。
“為什麼?”
哈達那拉氏的聲音很平靜,“因為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那些尼堪的。因為...”
哈達那拉氏沒有說下去,三十年前,她親眼目睹過自己的父兄、丈夫如同今天的尼堪一樣,追殺著那些拚命想往關內逃的尼堪。
當父兄們在馬上高興的唱著歌時,她同母親已經去扒那些尼堪的屍體,為的是將這些尼堪身上的錢財據為己有。
孫女英哥手腕上的玉鐲就是她從一個尼堪少女腕上取下來的。
她記得,為了不讓玉鐲遭到破壞,她跟丈夫要來了刀,親手砍斷了那個尼堪少女的胳膊。
而那個尼堪少女,並沒有死去。
她很疼,在那不斷抽搐著。
哈達那拉氏就在邊上拿著粘滿血的玉鐲,看著那個尼堪少女。等確認這個少女真的死了後,她方一把拽下對方脖子上的金項鏈。
這串項鏈,現在掛在她的媳婦完顏氏脖子上。
尼堪追兵的蹄聲已至,四周響起了族人們的慘叫聲。
哈達那拉氏伸手摸索著抓住了孫女,然後拿匕首朝孫女身上不斷紮去。
完顏氏哭了,按著女兒哭得很厲害。
“英哥必須死,不能讓她為尼堪生下孩子,不能讓她叫我們庫雅拉家蒙羞!”
哈達那拉氏看不見,但她空洞的雙眼卻死死盯著媳婦完顏。
完顏也能生,所以,她也要死。
幾十裡外的灤州城中,國主福晉的話語深深刺痛了侄女布木布泰,她看向禮親王代善,代善沉默。
她看向鄭親王濟爾哈朗,濟爾哈朗同樣唉聲歎氣。
她看向一屋子的貝勒大臣們,迎來的卻是一道道迷茫不安的眼神。
“如果你們認為獻出女人能換取你們活命的機會,那你們就去同賊人說,我這個大清的聖母太後還能生孩子!”
布木布泰恨,真的恨。
恨的當著一眾臣子的麵,說出如此氣話來。
但要是這幫王公貝勒有一丁點血性,他們就不會再在這裡爭吵謾罵,他們會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去戰鬥!
可是,人群卻沒有動。
短暫的平靜之後,那個漢軍降臣祖大壽竟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道:“太後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