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降還是走?
劉文秀依舊是拿不定主意,艾能奇也是頭疼,遂擺手對眾人道:“你們且先退下,我與撫南將軍商議之後再召你等過來。”
眾人見狀,隻得先行退下。
帳中便隻剩兄弟二人。
艾能奇看了眼義弟,問道:“老四,你怎麼想?”
劉文秀沉思片刻,道:“三哥,你我都是父皇義子,父皇生前對大哥、二哥還有你我也最是看重。當年我們四兄弟也曾發誓要隨父皇做一番轟轟烈烈大事,現在父皇不幸蒙難,但你我兄弟四人卻還在,三哥難道真忍心讓父皇畢生心血化為烏有嗎?”
言下之意竟是不願就此降順。
知道義弟心思後,艾能奇不由歎了口氣,道:“可是我們若不降,順軍是絕不會放我們走的,以軍中現在的情況,我們想突出去同大哥、二哥會合,簡直難於上青天。”
這是實情,第一人心不齊,如馬元利等人都生了投降之意,若艾能奇同劉文秀堅持不降率軍突圍,怕是有一半將士不肯追隨。
第二西軍糧草本就不多,平涼城一丟後方更是再無糧草運來,故而即便西軍能夠順利轉移,也要麵臨無糧可食的局麵。且現在還不知道東府、西府兵在何處,又是什麼樣的情形。
第三,華亭城中的順軍不可能任由城下西軍撤走,隻要西軍敢走,李過必定下令追擊,那麼極大的可能是西軍將再次被順軍追垮。
人心、士氣、糧草、追兵、無援五方麵因素結合起來,不管從哪方麵看西軍都不可能突圍成功,因此艾能奇才有了動搖之意。
“數萬人性命在你我一念之間,為兄真是不忍這幾萬人化為白骨。”艾能奇有些痛苦的朝帳外看去。
“三哥,自古有言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我西營將士自隨父皇那刻起,便是將生死置之腦後的,也曾無數次被明軍追的喘不過氣來,但最終父皇還是堅持了下來,這才有了今天的大西和你我兄弟...”
劉文秀卻是堅持不降,甚至說要將馬元利等有投降念頭的將領殺掉,免得他們動搖軍心,至於突圍之後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便看各人造化了。
艾能奇聽後卻是沉默,許久之後長出一氣,對義弟說道:“竇名望信中有一句話說的還是在理的。”
劉文秀一怔,道:“哪句話?”
“這世間經不得再殺伐了。”
說完,艾能奇打定主意,道:“還是降了吧。”
劉文秀急道:“三哥,父皇屍骨未寒,你這樣做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啊!”
艾能奇搖了搖頭:“我相信父皇在天之靈不會怪我。”
“不行,我不同意!”
劉文秀霍的站起,氣乎乎的瞪著義兄。
艾能奇一拍桌子,也是急道:“老四,沒彆的路了!”
“怎麼會沒有!”
“......”
兄弟二人的爭吵聲越來越大,這讓帳外侯著的諸將表情各異。
突然,營門處一陣騷動,繼而有軍官奔來喘著粗氣說:“李過來了,李過來了!”
“啊?!”
西營諸將皆是震驚,便是帳中正在爭吵的艾能奇同劉文秀也被這一消息驚住,雙雙衝出大帳。
李過真的來了西營,什麼人也沒帶,就一個人過來的。
過來時看見西營一大幫子將領都在這,也沒覺奇怪,很是坦然上前朝眾人微微點頭示意。
“亳侯難道不怕我們殺你?”
劉文秀麵色複雜的望著單槍匹馬進入西營的李自成親侄。
亳侯是李自成在時給李過的爵位,劉文秀故意不稱李過現在的興國公爵位而是叫其亳侯,顯然是不承認那位接替李自成成為第三任闖王的陸文宗政權。
李過笑了笑,上前拍了拍比他要小得多的劉文秀肩膀,道:“你撫南將軍要殺我的話在鳳翔便殺了,何必等到現在。”
劉文秀沒吭聲,他當初沒殺李過不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而是因為同他義父張獻忠一樣對李過都很敬重。
“國公倒是好膽色。”
艾能奇有些佩服,卻是以國公相稱,顯然同其決意降順有關。
“你們說我來乾什麼?”
李過反客為主,一手拉住劉文秀,一手拉住艾能奇,又朝一眾發愣的西營諸將道:“有什麼話到帳中說,外頭怪冷的。”
艾能奇任由李過拉著,劉文秀想掙脫,但覺這樣未免小家子氣,便默默隨李過入賬。
外間西營諸將見狀,自是趕緊跟著入帳。
待眾人都進來後,李過開門見山,直接問他們:“你們啥時候回家?”
回家?
西營眾人一個個呆住,不知李過這話什麼意思。
李過哈哈一笑,道:“大順就是你們的家。”
“胡說!”
劉文秀一聽這話再次發急,可李過卻抬手示意劉文秀彆急著反駁,繼而笑著問這位大西的撫南將軍道:“你義父早年是跟著王嘉胤的,對不對?”
“對。”
這件事是事實,劉文秀自是不會否認。
李過笑著點頭,又問:“高闖王、我叔叔同你義父當年都是跟王嘉胤的,對不對?”
“對。”
劉文秀悶聲道。
“王嘉胤死後,你義父同高闖王、我叔父又跟老盟主王自用,對不對?”
“對。”
“王盟主死後,你義父同我叔叔又一起跟著高闖王繼續和明軍乾,對不對?”
“對。”
一連幾個事實讓劉文秀隱約覺得不妙。
果然,李過繼續說道:“那你說,我叔叔和你義父是不是一家人?就同你撫南將軍與定北將軍一樣,是不是?”
劉文秀這次不吭聲了。
邊上馬元利卻是連連稱是,其餘諸將也都點頭,便是不肯降的王尚禮他們也沒有反駁,因為這真的是事實。
李過走到不吭聲的劉文秀麵前,很是誠懇道:“以前你義父同我叔叔為了對付明朝各自領軍轉戰,這才分了家。好比兩個親兄弟長大成人各自成家立業,但你能說這兩個兄弟就是兩家人了?”
言罷,轉身看向西營諸將,“如今我叔叔同八大王這對兄弟都不在了,但我們這些子侄部下卻還在,所以咱們是不是不要再單乾,從此兩家重新合為一家?”
帳中先是一片沉寂,爾後便聽忠義營主將郭進忠說了一句:“那咱們就回家吧。”
“對,回家,回家!”
馬元利一臉激動,大多西營將領都已下定決心歸順,更有幾人目中含淚。
艾能奇也是心中動容,李過不拿投降說事,而是拿回家說事,足見順軍方麵對他們西營的重視。
李過突然走到兩人麵前,說了一句:“你二人害的我好慘,險些就讓我丟了命。”
二人竟是前番詐降的王見明與彭德廣。
聽李過說這話,王、彭二人都是心中一跳,但李過緊接著卻笑了起來,說道:“不過我可一點沒記恨你們,相反我還蠻佩服你們倆的...從前的事,大家都不用去算了,也不要去想了,大夥以後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反正我李過把話摞在這了,將來我李過要是敢找二位的麻煩,便叫我死後不入祖墳!”
這話說的可嚴重了,慌得王見明同彭德廣手足無措的同時,卻是對李過及大順真生了歸心。
李過又對艾能奇道:“對了,大順監國陸闖王托我帶幾句話給你們。”
艾能奇忙道:“國公請說!”
李過“嗯”了一聲,環顧西營諸將,沉聲說道:“監國言道,從前人家說我們順軍同西軍都是賊寇,說我們隻會殺人放火,隻曉得破壞給百姓帶去災難,說我們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誠然,雖然我們本心不想這樣,但有的時候也的確害了百姓,畢竟我們被明軍追的喘不上氣,我們得活下去。
現在,滿韃子叫咱們打敗了,這北方眼看著也要太平了,那麼咱們這些人是不是可以用雙手去建設我們這個國家,為這世上還活著的百姓打造一個太平盛世,而不是繼續讓人家罵我們是賊寇,背負這個罵名自相殘殺,哪怕死後也得不到一個公正的評價?”
說完,李過將自己的雙手在眾人麵前攤開,語重心長道:“這雙手從前拿刀拿慣了,殺人也殺多了,如今是該讓這雙手為百姓,為咱們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做些事了。”
“我等願歸大順,從此為天下蒼生謀福!”
馬元利第一個跪下,瞬間帳中跪下一片。
隻艾能奇、劉文秀、王尚禮、張廣才、汪廣遠等少數幾人尚站著。
李過側身看著艾能奇、劉文秀二人:“定北將軍,撫南將軍,你們倆是這裡的頭,也是他們的主心骨,你倆能不能給老哥哥一句準話,回不回家!”
艾能奇再不遲疑,上前拜倒:“能奇願隨大順監國!”
李過微微點頭,看向劉文秀。
劉文秀直視李過眼睛,緩緩問道:“敢問我父皇屍身何在?”
李過道:“監國已命收斂,擇日運往八大王故鄉以親王之禮厚葬。”
“敢問大順如何處置我軍?”
“編為兩軍,定北將軍、撫南將軍各為提督,軍中大小將校由二位提督任命,家眷人等妥善安置。”
“敢問大順如何處置我義兄孫可望、李定國?”
“監國已經親征。”
“四弟,”
艾能奇抬頭看向義弟,目中滿是渴望。
劉文秀臉頰微抽,掃視帳中跪伏一片的將領,又看了看王尚禮等人,終是長歎一聲,上前拜倒在李過麵前:“我等願回家!”
“我等願回家!”
唯兩位義兄馬首是瞻的張廣才跪倒,汪廣遠縱是不甘也隻能跟著跪下,王尚禮跺了跺腳“唉”了一聲,終也是跪下。
至此,西軍禦營主力餘部及定北將軍艾能奇所部近六萬官兵歸降大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