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前,郭七接到了“出外差”的任務,率領一支由50人組成的精乾小隊攜帶4門火炮,30杆火銃渡江參加白頭軍。
起初,對這個“外差”郭七是拒絕的,因為他擔心白頭軍在江南大鬨的話會死傷很多無辜百姓。
畢竟那支所謂白頭軍不過是順軍剛剛收編的海匪,這幫亡命之徒一旦得了順軍支持在江南大鬨,得手之後哪個手會軟,必然會造成江南地區的糜爛和百姓的死難。
但是麵對“外差”的高額補助,以及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心態,郭七最終還是同意出這趟外差。
結果白頭軍並不像郭七以為的那般到處殺人放火,除了對當地富戶士紳進行嚴厲鎮壓之外,對百姓秋毫無犯,買賣也公平,這讓郭七懸著的一顆心算是踏實下來。
其同管參軍一起協助顧三麻子整編人馬,並在兩次與明軍交戰中親自指揮炮擊,不斷打敗明軍的同時也幫助白頭軍不斷壯大,算是對得起他拿的那份“高薪”了。
不過之前郭七也沒有炮擊城門的經驗,因此反複瞄準確認後才讓部下炮手固定炮位,校準炮口。
隨即開始一發試射。
火炮的引線被迅速點燃,但聽一聲巨響,一發炮彈筆直打在嘉定城門上方的城牆,不僅在城牆上打出一個凹坑,也震落不少磚石碎塊。
“不好,賊人有炮,賊人有炮!”
嘉定城中守軍不防海匪竟然有炮,一個個都叫炮聲驚的呆了。進士黃淳耀更是嚇得不住自語:“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見炮彈落點與自己測的有些距離,郭七揮手作下壓動作,一邊炮手自是明白連忙將炮口往下微調。
“放!”
又是一聲炮響,這次實心鐵彈重重砸在嘉定東門之上。
厚重的城門上方瞬間被生生砸出一個洞來,整座城門也是劇烈一震,不斷落下積灰。
守在城後的明軍同鄉兵不備一發炮彈從城門上方穿過落下,三人當場被鐵彈擊中,連叫疼的聲音都沒發出一聲便見了閻王。
“兩發炸門,兩發炸樓!”
在郭七的部署下,4門火炮同時發力。
轟隆巨響中,嘉定的東門再次被擊中,上麵的城門樓子也叫炮彈砸中,磚瓦轟然而下,險些砸中下麵的嘉湖參政侯峒曾。
“城門要塌了,城門要塌了!”
下方守城兵丁的驚叫聲令得城上一眾嘉定官吏和士紳手腳都在顫抖,眼看城外的海匪已經叫嚷著要來奪城,侯峒曾趕緊趴在城牆上對城下一眾官兵同鄉兵青壯聲淚俱下道:“城門快撐不住了,賊人很快就要進城,為免全城死難,還望諸位能夠奮勇殺賊!”
言罷,更叫小吏叫嚷鼓動,說隻要能殺海匪一人就給白布一匹,或發銀二錢。
然而這些官兵、鄉兵青壯哪裡還有勇氣同城外呼嘯湧來的白頭軍為敵,根本不聽官員鼓動,發一聲喊便四下潰了。
吳淞遊擊吳誌葵見狀,也是迅速腳底抹油往北門逃去,試圖趁海匪急於奪城之時趁亂逃走。
隨著白頭軍湧進城中,嘉定城大勢已去。
侯峒曾等人皆已做好滿城死難的心理準備,然那入城的白頭軍卻沒有逢人便殺,而是在城中大呼:“不殺人,不殺人!”
又或叫喚:“各家歸各家,莫出來,莫出來!”
未幾,嘉定城便被白頭軍控製。
侯峒曾一心報效明廷,不願為海匪生擒,竟縱身躍入城中一池塘,可隨後就被趕到的白頭軍救起。同侯峒曾一起主持嘉定防務的進士黃淳耀等人也相繼被白頭軍生擒。
“賊子,速殺老夫,速殺老夫!”
侯峒曾不願受辱,疾聲大呼,其子侯玄演、侯玄潔二人也對擒他們的白頭軍破口大罵,父子三人皆存死誌。
不想,那趕來的白頭軍首領顧三麻子卻沒有怒而殺人,反命人取來乾衣服給侯峒曾換下,爾後再叫人直接將其架起抬到嘉定縣衙。
之後一眾白頭軍納頭便拜,口呼:“請老參政率領我等共抗暴明!”
“賊子安敢壞我名聲!”
侯峒曾麵如死灰,跺腳直跳,哪裡願意同這幫海匪合流,可是那幫海匪卻將他的怒罵視若不見,雙手給他一綁,嘴中棉花一塞,便就在那嘉定縣衙中以其名義向鬆江、蘇州等地廣發檄文,要江南各府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南都,是謂“保一方水土,活一方百姓”。
兩天後,昆山縣被奴軍齊三部圍城,城中紳民原在知縣楊永言帶領下誓死堅守,可在鄉的翰林院編修朱天麟卻突然發難帶人捆綁楊永言,又殺縣丞閻茂才開門迎那奴軍入城。
齊三攻占昆山縣城後,又強綁大儒顧炎武、歸莊等人充入軍中,再以這些大儒名義傳檄東南,聲稱即日起各地當廢奴,還仆從於自由,如此江南奴變才能快速平息,否則精華之地必毀於旦夕。
鬆江府城也在幾天後橫生陡變。
蘇淞總兵黃蜚原為東江鎮總兵黃龍外甥,年少時便隨舅舅在遼東對抗清軍。後黃龍與後金軍在旅順激戰中犧牲,黃蜚便以外甥承襲舅舅,從守備升到都督同知,再至援剿東北水師總兵、提督關遼通津淮海江鎮水師便宜行事。
清軍攻破北京後,黃蜚領殘兵以海船南下,被弘光朝任為吳淞總兵。早在白頭軍自崇明內犯時,黃蜚便領兵拒敵,奈何不敵無奈逃往浙江。後兵部遣人問罪,黃蜚迫於壓力不得不率部回到鬆江。
然而這位黃總兵不思殺賊報效朝廷,反在嘉定、昆山相繼被奴軍賊兵占領後,竟帶部下在鬆江城中發難,軟禁了鬆江知府徐汧、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等人。
鬆江府城的淪陷使得鬆江府屬各縣士紳頓時惶恐,逃的逃,跑的跑,很快上海、華亭二縣便被義師占領。
蘇州那邊,太湖魚民赤腳張三聚眾造反後曾經圍攻過蘇州城,然而卻被城中的明朝副總兵魯之遜帶人擊敗。
兵敗之後的張三帶殘部逃入太湖,又轉而在無錫、金壇等地活動,皆連擊敗多股明軍,更是與其他奴軍共同進逼南都,於方山一帶大敗明朝應天巡撫王永祚指揮的鄉兵,聲勢一時高漲,以致南京那邊嚇得閉門封城。
不過張三等人也沒有真的去攻南京城,而是返回太湖休整數日後大張旗鼓再攻蘇州城。
這一次張三的太湖水軍展現了比起事之初更強的戰鬥力,以四百披甲兵猛衝明副總兵魯之遜的兵馬,爾後多方合力將魯之遜殘部圍困於泖湖。
張三采納其部參軍蔣國柱的計重,用小船截斷泖湖出口,之後乘風縱火,明軍水師船隻高大,運轉不靈,被烈火一一焚毀。魯之遜同從嘉定逃出竄至其部的吳淞遊擊吳誌葵都被活捉。
不久後,蘇州城內的蘇鬆巡撫祁彪佳便接到以魯之遜名義發出的檄文,稱明朝無道,於江南地區強征暴斂,所得財富一不思北伐驅逐韃虜,恢複故都;二不用於整兵備戰,卻大筆大筆的撥於那韃子阿濟格同漢奸吳三桂,以江南人民血汗養此二奸。如此朝廷可謂昏庸無道,故天下有誌之士當群起而攻,革新社稷。
江陰方麵,原江陰典史閻應元突然襲殺奴軍首領徐有量,奪其兵權後派人往城中勸降陳明遇、馮厚墩。陳、馮二公不肯出降,守備顧元泌卻被削鼻班重金收買,連夜率部出城。
沒了顧元泌部助守,陳明遇、馮厚墩獨臂難支,加上閻應元再三保證不犯江陰百姓,迫不得已隻好開城投降。
隨後,閻應元自封江南提督,號召左近共抗南都。
另有義師吳勝兆領兵攻入吳江縣,殺明知縣朱廷佐,樹旗響應願奉閻應元為首。
閻應元據江陰之後,遣兵攻常熟,該縣知縣陳日升嚇的魂不附體,向蘇鬆巡撫祁彪佳求救,祁彪佳遣兵800往援,半道卻被吳勝兆部截住,雙方在常熟境內的南湖蕩、沙家浜一帶交戰。
蘇鬆巡撫祁彪佳所遣800兵原是北方淪陷後逃至江南的潰兵,這些士兵不習水戰,吳勝兆利用此點,事先派部下操舟好手混於民間。
待明軍搶掠百姓船隻載兵追擊之時,吳部下操舟好手即扮成水手為之操舟,行至湖中,卻是紛紛跳入水中,取出工具把船隻鑿沉,致使明軍淹死兩百多人,帶兵守備彭某也被擊斃。
吳勝兆獲勝之後,又同奴軍李國翰部、義師郎廷佐部會合,糾集上萬人攻打蘇州。
取得泖湖之捷的赤腳張三也從太湖向蘇州進攻,鬆江一帶也有多支奴軍義師前來助戰。
多股義軍會師蘇州,人馬多達五六萬人。
蘇州城中人心惶惶,副總兵魯之遜被捉,守備彭某被殺,城中守軍不足千人,南都援軍遲遲不至,為保全城中商民百姓,蘇鬆巡撫祁彪佳不得不派人出城與義軍協商,終以蘇州不奉南都之命,並為多路奴軍提供錢糧為條件換得諸軍不攻城。
蘇州、鬆江二府的徹底“淪陷”,使得江南奴變形成新的高潮。
各路奴軍從起事之初的流竄鄉野,破壞襲擊明軍衛所轉而營建城鎮,發動百姓,事實上形成根據之地,已經對南京明朝統治形成足以顛覆的威脅。
當蘇州被奴軍所圍消息傳到南京時,實在是坐不住的弘光皇帝終是拉下臉來親自拜訪養病的孫武進,好話說儘,以武安伯爵位換取孫統製帶病領軍出征。
可孫伯爺領大軍出城三日,卻才走到淳化鎮,這可把南京城中急壞了。不得已,在首輔王鐸的勸說下,弘光帝再晉孫武進為武安侯。
敕書一到,孫武進精神一振,一日便行三十裡,但之後卻以遇賊為名又停留不進。
而此時,蘇鬆巡撫祁彪佳已同各路奴軍和談,並以個人名義發表支持廢奴的公揭。
這可是自奴變以來第一個轉而支持廢奴,並向賊寇公開納降的督撫大員。
性質十分惡劣,隨後顧炎武、歸莊等江南有名大儒的公揭也不斷傳到南京,造成朝野嘩然一片。
老家常熟被奴軍所占的文壇大宗師錢謙益痛心疾首,稱“朝廷再不能平亂,則乾坤必然顛倒”。
一道晉武安侯為武安公的敕書快馬出了南京城。
不想,領著大軍在句容正與幾百“強敵”對峙的武安侯卻看也不看國公的丹書鐵券,帶著一眾部將就去遊玩律宗第一名山寶華山去了。
臨行前給那來宣旨的內侍摞下一句話——“江南亂事,非王者不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