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順軍突然攻打南陽,史可法雖甚為憂慮,卻沒有意識到這是順軍大舉南征的前兆,反而認為這是順軍對於他上書反對和談,以及督兵收取南陽、新野、唐縣等地的報複。
同當年懼虜一心想要和談,甚至不惜劃江而治從而達成“聯虜平寇”不同,史可法對農民軍組建的大順極度仇視,不僅看不清明朝自身根本無力北伐的現實,也錯誤估計北方大順的實力。
在這位閣部督師眼中,明朝如今有四王強軍數十萬,又占東南財賦之地,絕非殘破北方可抗,因而一心籌畫北伐。
因此,史可法堅持不肯放棄南陽,催促阿濟格儘快遣發援軍,以確保“新唐大捷”之戰果,不使南陽這座北伐前出基地淪於賊手。
史的幕僚應廷吉私下對同僚說道:“督師從前料敵不明,今日料敵同樣晦暗。”
投降阿濟格後被任命為襄陽知府的牛金星也私下對其子牛佺說,史閣部之所以不肯放棄南陽城,無非是圖虛名,“此東林通病也。”
被俘投降又被阿濟格看中向弘光朝舉薦為河南巡撫的宋獻策,結合多方麵情報判斷順軍是要大舉南征,原因多種,然根本還是北方無餉無糧,所以他們不可能和明朝達成和談,南征是必然之事,關鍵在於早打晚打而矣。
故宋獻策反對向南陽增兵,並請阿濟格撤回譚泰部隻屯守新野,其餘城池一律放棄,以集中兵力應對順軍的這次攻勢。
“王爺能為忠王,全賴麾下滿蒙將士,然明朝未必對王爺真的放心,而王爺又處接敵一線,若不能自保,則必為喪家之犬。”
因為自己曾是李自成的軍師,宋獻策深知他不可能得到明朝真正信任,也無法掉頭重投陸順,故而一心幫助阿濟格謀劃,欲使這位滿洲英親王能為湖廣實質藩鎮,屆時方有資格在與順與明周旋。
便是真的無法自立,也能討一後路。
所以,宋獻策不想阿濟格的實力有太大折損。
阿濟格帳下原甲喇額真珠瑪喇同額真和讬,也認為堅守南陽這座空城實無意義,不如放棄。
對宋獻策向來言聽計從,並親切稱其為“宋愛塔”的阿濟格思來想去,終是決定放棄南陽撤回譚泰部以保存實力。
不過未等撤軍令下,譚泰那裡有好消息傳來,竟是頂住了順軍攻勢,並“斃敵甚眾”。
史可法聞戰報高興說道:“賊兵既不堪用,當速遣大兵北上,伺機破敵,光複中原!”
順軍的無能讓阿濟格實是找不到撤兵理由,加之史可法以督師總理身份給其壓力,阿濟格終是派將領愛鬆古、巴顏等率軍六千馳援南陽。
愛鬆古、巴顏率軍至南陽後,發現事情並不如他們想象的簡單,譚泰部的確守住了南陽城,也擊退順軍的多次進攻,但城中役病橫生,竟有半數將士因役病臥床不能起。
譚泰本人病情也越發嚴重,先兩次上城都是由軍士用擔架擔上城的,脖子腫脹的連頭盔都戴不了。
城中糧草倒是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但城內軍士疫病情況讓愛鬆古生出退堂鼓,其擔心這波疫病會蔓延到他的部下,便同巴顏商議將城中實情相告後方忠王,還是主張放棄南陽,等疫情過後再擇機北上與順軍對決。
然在史可法的壓力下,阿濟格未同意愛鬆古退兵請求,仍命其堅守。
事情到這裡也令人匪夷所思,史可法自為南京兵部尚書以來,向來便指揮不動任何兵馬,當年瓜州之戰鎮江總兵張天祿更是直接將這位堂堂閣部丟在江北,今日擁兵數萬的忠王阿濟格卻將史可法視為恩主,事事奉令,當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阿濟格也是有苦難言,作為喪家之人,若不依靠於明朝有極大威望的史可法,又哪裡能在荊襄落腳。
襄陽派出一些醫官郎中至南陽,可是藥材稀少,且根本不知滿蒙士兵所染並非瘟疫,也不是瘧疾,而是血吸蟲病,故而根本無法有效治療,致使不少滿蒙大兵病情加劇死去。
血吸蟲病的狂虐之下,此時的阿濟格部,無論是南陽前線還是後方的荊州,到處都是生不如死的滿蒙大兵,軍心士氣極其低迷。
攻打南陽城的順軍黨守素部雖不曾退兵,但之後組織的兩次攻勢也沒有奏效,甚至還被愛鬆古襲營,雙方在南陽城下你攻我守,你防我備的足足僵持了二十四天。
這二十四天內,除了阿濟格自己向南陽派出援軍,明朝於湖廣地區的其它軍隊沒有一支趕來增援,反而發生了兩起內訌。
一是二王內訌;
二是吳王內訌。
二王指的是被明朝封為興安王的王體中,封為建國公的王得仁。
王體中與湖北巡撫章曠勾搭成奸,此人對於興安王一封倒也滿意。然而王得仁卻沒能如願封王,隻獲了個建國公,心下對章曠及南都都有怨恨,對封王的王體中也是不服,結果一來二去不知怎的和秦王左夢庚麾下總兵、獲封贛國公的金聲桓聯絡起來,醞釀率部脫離王體中到江西與金聲桓“合夥”。
王體中這個興安王自是不肯讓王得仁分走他這個興王安的實力,結果二人矛盾日益突出,終在四月十七日雙方發生火拚,結果王體中被王得仁所傷,不得不率殘部逃到嶽州境內。
王得仁成功火拚王體中後立即沿江東下前往九江,與早已等侯的贛國公金聲桓合兵。
兩位大明的國公眼中毫無南都朝廷,竟公然派人持牌前往南昌,聲稱馬步大軍十萬旦夕將至,要那江西巡撫鄺昭立即開城迎二位國公入城。
因金、王二軍麾下兵馬軍紀極差,鄺昭害怕二人入城後會屠城,嚇得解印而逃。南昌城中其他官員和士紳也一哄而散,餘者隻得推出一些代表到九江迎接二位大明國公。
金聲桓、王得仁如願拿下南昌,成為江西的“土霸王”。進入南昌後,金部駐西城,王部駐東城。緊接著二人又各派將領進駐南昌附近州縣,還聯名以向都上書稱二人進駐江西實為安靖地方,籌備北伐。
南都方麵接到金、王奏報,大臣小臣一片寂靜,均是無可奈何。弘光還被迫下旨命金聲桓提督江西全省軍務,王得仁督理錢餉。
被王得仁擊敗帶著殘兵幾千人跑到嶽州的王體中初始是想投奔偏沅巡撫傅上瑞,可是還沒等王體中有所行動,嶽州境內的吳三桂部將楊坤代表吳三桂向王體中示好,並請王體中入城赴宴。
結果席間楊坤突然發難將王體中刺殺,事件發生後,城外的王體中殘部兵校大為憤慨,擁至城下,喊殺震天。
楊坤督兵守城,經兩天交鋒,王體中餘部無法破城,最終在吳三桂謀士方獻亭的斡旋下,王體中餘部六千人儘數歸附吳三桂。
這兩樁明軍內部的內訌事件不僅讓弘光朝廷顏麵無存,暴露南都根本無法節製這些投降過來的原清軍(順賊),也讓荊襄戰局向著史可法料想的反方向急奔而去。
首先就是武昌城內的左夢庚在知道吳三桂吞並了王體中部後,害怕這個遼王會從長沙抄自己後路,把他這個秦王也當豬宰了,嚇得趕緊讓已經率兵渡過長江的大將馬進忠火速回返,並讓李國英、徐勇等將領率軍至洞庭湖一帶監視吳三桂的兵馬。
得知馬進忠撤兵後,黃州城中的尚可喜不禁喜極而泣,旋即秘密調遣所部精兵悄悄往西開撥,與此同時,尚可喜派大將班誌富護送其子尚可信前往汝寧黃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