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正文卷一千四十一章呂六的心事五月陝西下了一場小雨。
呂惠卿披著鬥笠蓑衣策馬,在延州視察民情。
呂惠卿是辦事極為乾練之人,任何事情都是要親力親為,地方上的官員向他稟過事後,他並沒有輕信,經常還要實地考察過一番,對對方說的話一一核實後,方能心底有數。
在他的任上,事無巨細,絕無拖延之可能,到手便辦,立即就辦。
下麵官吏被他這雷厲風行的手腕給鎮住了,不敢有些任何怠慢,而且以往那套糊弄上官種種手段,絲毫都騙不過他。一旦被他查出有任何辦事不牢或欺瞞之處,必有重罰。
呂惠卿除了能罰人,也是能賞人能用人,破格提拔舉薦下麵官吏。
所以他被罷相知延州兩年以來,雖稱不上延州大治,但也是刷新政治,民稱其便。
不少官員都對呂惠卿刮目相看,對方雖是人品堪憂,但簡直是打不死的小強,絲毫沒有被貶謫後的失意,滿腹牢騷,反而比任相時更積極辦事。
呂惠卿政績傳到朝廷後,官家對他讚歎連連,至於他最大的政敵章越,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在官家麵親稱讚呂惠卿為‘能臣’。章越也同意官家的提議,讓呂惠卿兼任鄜延路兵馬都總管,使得對方這位鄜延路經略使名副其實,真正的軍政大權一把抓。
如此呂惠卿乾勁更足了。
呂惠卿今日騎馬來到田邊,看著是一片茂盛的木棉地。
隨行軍騎立即將當地保長,保丁全部喚至,百姓們見有官員來,雖不知多大的官,但一見四處都是甲騎拱衛之狀,一個個都嚇得大氣不敢出,隻是乾站在泥地裡。
呂惠卿本人則脫了蓑衣摘了鬥笠,走到木棉地裡將一顆一顆木棉樹看過。
呂惠卿看了這一幕心後,當即吩咐道:“讓保長來說話!”
兩名軍士左右挾著保長扔在了呂惠卿麵前,保長戰戰兢兢看著眼前這位身形瘦弱,一臉精明乾練的呂惠卿。
保長雖猜測不到眼前這貌似大馬猴的男子,竟曾經是堂堂相公之尊。
一旁的兵卒道:“相公問你一句你答一句!”
“是。”
呂惠卿看了一眼光腳滿腿是泥的保長道:“入春後可見得官吏下鄉?”
保長道:“見得。”
“嗯?”呂惠卿眉頭一皺,他三令五申在春耕前不得有官差下鄉打擾百姓,居然有人敢犯他的禁令。
“何時?”
“就在今日!”保長謹慎地答完後,頓時屁股給人踢了一腳。
左右罵道:“刁鑽!”
呂惠卿笑了笑,眾人見此方敢笑了,保長也笑了。
旋即呂惠卿斂去笑容,問道:“保正,此地的木棉種得如何?”
保長道:“今年二三月穀雨是立種,要等大暑立秋時摘實。”
“你可知木棉不計入戶等?”
保長答道:“曉得,之前縣衙裡有公人說過種木棉樹不算戶產,日後重新造冊不按此計戶等。如今棉布正是好賣,所以我們鄉裡正好有幾塊閒地,便種了木棉樹在此。”
呂惠卿微微點點頭。
自實行免役法,青苗法以來,不少陝西百姓為了免升戶等,都把自家的桑樹都給砍了,把牛給殺了。就是怕官差將這些納入戶等的計算。
但陝西四路唯獨延州一路種木棉樹不在此列,沒有算入戶產。
這是當初呂惠卿答允章越的,要在延州一路推廣木棉。對於答應過的事,呂惠卿辦得一向是十分儘心。
如今秦州,長安有商人專門收購這些,並染製成棉布通過熙州市易所銷至青唐,西夏以及內地。
呂惠卿專門看過這棉布,他年少時穿過這棉布裳衣。這棉布稱為吉貝布,其實海南傳來的黎錦。用黎錦所製的吉貝裳衣穿在身上可謂格外暖和。
他拜相後,下麵的人送過他一床綿衾,就是棉花所充的被褥,夜裡蓋在身上也不怕寒。他詢問人方知這綿衾是人以竹為小弓,牽弦以彈綿,令其勻細再填充入被褥中。
現在呂惠卿到了延州任上還在用這綿衾,晚上連湯婆子也不用,否則就是再名貴的羅衾,亦不耐五更寒。
這自己這堂堂使相都稀罕之物,如今在陝西,聽說蘇杭都開始大力推廣。
要知道綢衣錦服是不足以禦寒,普通百姓更沒有這些隻能用草及蘆花禦寒,一個冬天後,餓死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連杜甫當年也隻能苦吟‘布衾多年冷似鐵‘,這位大詩人也隻能以布為被,忍著饑寒交迫的日子。
但這棉布推廣不同了,聽說連秦州城裡的士人都用得起了。
棉布最難的便是脫棉籽,這需要大量的人力才行,但聽聞章越發明了一等機器專門來脫棉,現在如今秦州,長安城中都有不少數百上千織戶,如今棉布已是在陝西大量之地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