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重疾,辭相不能理事。
天子親自至府邸視疾。
宰相病重時,天子親往府邸上視疾,也是一等恩典。
當年呂夷簡病重,仁宗皇帝親自剪下胡須,給他治病。而且宰相病逝時,天子一般不會拜祭,但章得象病逝時,仁宗皇帝居然親自上門吊唁。
而韓絳病重,官家居然親自登門望疾……在百官看來著實是一等天大的恩典。
但對於韓府上下表麵是風光,但韓絳的長子韓宗師與叔父韓縝卻是惴惴不安。
韓縝因跟著章越與遼國談判劃界成功,回朝之後官拜樞密院都承旨。但是因為兄長韓絳為宰相,韓縝雖接受了官職,但隻是住在京師,沒有一日往樞密院簽押過。
至於韓宗師也是這般,韓絳在熙寧三年率軍征伐西夏時,他被留在京師。
官家時不時地召見他,金殿賜對對一般臣子而言確實是恩典,但是在父親領兵在外下,卻是不好說了。
官家數度許諾韓宗師官職,但韓宗師不敢接受言要侍奉父親不敢遠離,官家對大臣稱讚韓宗師至孝。
今日韓絳病重辭相,官家前來視疾,這叔侄二人麵麵相覷。
韓宗師道:“叔父家父有疾並非假事,禦醫已是再三診治過了,為何陛下還要親臨?”
韓縝道:“宗師,你記得當年司馬懿假疾之事,但曹爽命李勝看過,司馬懿如何佯裝的?”
“所以陛下不放心禦醫的稟告,一定要親自看過方是。”
韓宗師道:“陛下多疑至此?”
韓縝冷笑道:“你忘了,當初我奉命與遼人劃界,我不願往,奈何天子有命不得不從。”
“出發前夜,我與劉姬在府裡劇飲至天明,到了出發後數日,官家居然派兵將劉姬送至我的使團中,甚至連我當夜與劉姬所做的詩歌,竟也一夜為京裡上下所熟知。”
“真是慶幸,我當時沒作什麼狂悖之詞,否則今哪有命在。”
韓宗師聞言惻然。官家對大臣們一言一行刺探至如此地步。
這時候稟告天子禦駕已是出宮,二人慌忙出迎。
但見禦駕還未前來,倒見到甲騎重重,禦前班直荷甲持戈,將巷內巷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韓府方圓數裡之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困了個水泄不通。
知道的明白是天子來宰相府邸視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抄家的。
韓縝微微苦笑,他們這般頂級權勢之家,看得風光,其實也是外甜內苦。
不久天子禦駕抵達,韓縝看到侍駕在側的章越心底一鬆。
當即韓縝,韓宗師恭迎天子入府。
官家看著韓縝道:“韓卿的病如何了?”
韓縝道:“已是醒轉,但依舊不能下床。”
官家聽了韓縝這話顯是不信,也是,天下哪裡有這般巧合的事,前些日子自己才流露了對韓絳在攻伐夏國之事上的百般推諉的不滿。
故而用王猛,唐玄宗的例子來刺激對方一下。
這才過了沒多久韓絳就病倒了。
這不是裝病,又有誰相信?
官家歎道:“朕之前還在禦前說若有王猛輔佐苻堅,伐晉必不能敗,今日韓卿便病倒了,難道真是命不遂朕之意?”
韓縝,韓宗師聽了毛骨悚然。
官家拿王猛喻之,在攻夏之事上,是不是要麼乖乖聽從,要麼隻有死的宰相?
韓縝看著一眼站在官家身側的章越,對方也在這時與自己交換了一個眼神。
官家來到內堂,他一入臥房看見韓絳僵臥在床的一幕。
左右侍女給韓絳提醒,他見官家當即要掙紮地下床跪拜。官家一見當即上前扶住,韓絳流著淚道:“陛下,臣得了風眩不能向陛下見禮,死罪!”
官家看著韓絳病得這個樣子,仍是不免是將信將疑。
官家道:“卿家無須多禮,卿好生養好身子,朕以後還要卿輔佐國事。”
官家對身旁站著的禦醫吩咐道:“宮裡有什麼好的藥材,都給韓卿這送來。”
一旁禦醫稱是,官家命禦醫給韓絳診診脈。章越認得這名禦醫名叫朱有章,上一次馮京遇疾,天子便是派此人診治。
當時馮京病得很重,官家便命他朝夕不離馮京左右,等馮京病愈後,官家重賞了朱有章,還蔭其一子為翰林醫官。
朱有章也再度向官家確認了韓絳確實是風眩,接下來確實無法再處理政事了。
說完之後官家陷入了沉默。
韓絳假病尚好,但問題是真病反而將官家氣得不輕。
你怎能是真病,怎麼可以是真的病了。
在天子之怒的威壓之下,韓縝,韓宗師二人頓時臉色變了。此刻韓縝尚好一些,但是韓宗師卻是不行,袖子下的手居然抖個不停。
這時候章越默默走到了韓宗師麵前,用身子擋住。
韓宗師,韓縝見此一幕都是暗暗地在心底感激章越。不是自己人,誰會這般用心為他們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