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王國統治下的楚州,自從宣和之難以來,就成為了一處軍事重鎮了。楚州緊挨著淮河,河對岸就是大金國的勢力範圍,當然得嚴防死守了。所以從靖康元年至今,金陵朝廷一直就在楚州這裡重兵布防,還不斷的在淮河岸邊修建防禦設施並加高河堤(加高河堤是因為黃河奪淮),修城築堤的工程,八九年來從未間斷。甚至到了金陵天子趙桓向其弟趙桓納貢稱臣,自去尊號,改稱吳國王之後,新一輪的楚州城防三角堡增築工程,依舊在如火如荼進行當中。
所謂的“三角堡”就是......就是三角堡,而不是棱堡。因為它的形狀不是“三棱台”,而是“三角台”。乍一看差不多,但是兩者抵禦炮擊的能力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三棱台”的外牆擁有較大的斜角,可以把炮彈彈開,而且因為底部大、頂部小,所以結構非常穩定很難被整個轟塌。
“三角台”的外牆基本是垂直的,雖然用三角形的一個角對外,也有一定的機率將炮彈彈開,但是和“三棱台”形沒有辦法比。而且因為牆麵垂直,所以還是會被炮彈轟塌。
而吳國朝廷之所以會在楚州城牆外修建“三角台”形的堡壘,當然是因為完顏斜保和吳國派出的細作沒學好數理化,分不清什麼是三角台?什麼是三棱台?
所以現在真正擁有“棱堡”這項技術的,隻有北宋。大金、吳國、偽宋這三方,擁有的其實是“三角堡”技術。
其中吳國直接就稱之為“三角堡”,而大金那邊一開始稱這種城堡叫“矮腳堡”,後來覺得不好聽,又改為“漢兒堡”,因為是從漢人那裡學來的嘛。
而“漢兒堡”的技術傳到偽宋那邊後,完顏燕覺得“漢兒”是個蔑稱,就把“兒”字去了,改叫漢堡......到後來日本鬼子也學會修建這種三角堡了,就管他們自己的三角堡叫“日式漢堡”了。
而在新落成的楚州州城山陽縣的西門外三角堡的頂部,今兒好像來了什麼貴客,搭出了一個很大的棚子,還張掛起了厚厚的錦緞簾幕。還有楚州州衙和新設立的淮東安撫使司的廂兵還有仆役,忙忙碌碌的在這座三角堡和三角堡邊上山陽榷場來回奔走,將一個個食盒從榷場內的一座酒樓中取出,送上高高的,視野開闊的三角堡,供三角堡上的貴人們享用。
三角堡的西麵就是山陽碼頭——這是一座運河碼頭。在運河沒有被黃河水衝毀的年代裡,運往開封府的東南六路財貨,都得打這兒過。
但是現在因為黃河改道衝毀了運河,而且北宋的都城也早就不在開封府了,而是在更北方的北京順天府。所以山陽碼頭這裡就不複當日之盛了,不過還是非常熱鬨的。
因為楚州山陽縣依舊是南北榷場貿易的重鎮!
這個大宋朝向來是把戰爭和商業分割開來的......打仗歸打仗,貿易歸貿易,兩碼事兒嘛!
所以無論楚州對麵是大金、偽宋,還是北宋,山陽榷場的買賣照做,山陽碼頭上也總是舳艫相連。
不過今天的山陽碼頭上,卻看不見載滿貨物的商船,也沒有往來奔走以牟利的商人,隻有一串旗幡招展,非常鮮亮的官船。還有許多衣甲鮮明的新軍官兵和仆役打扮的人,都在碼頭上蒙頭吃喝。
看來今日是有什麼大人物要離開山陽縣遠行,所以借用了這處三角台堡,擺酒踐行。
三角堡上,簾幕之內,滿滿當當的坐著二三百人。都是跪坐在鬆軟的墊子上,每人跟前擺一小桌,桌上幾個酒菜。這些人清一色都是文士打扮,穿著寬鬆的儒服,頭戴東坡巾,看著就夠儒雅。在三角堡靠近對外的“角尖”的地方,並排擺了四張長一些的矮腳桌,矮腳桌後麵坐著三男一女,一共四人。
其中的女子,也穿著一身白色儒服,卻沒有戴東坡巾,一頭長發簡簡單單挽了個發髻,用根簪子插了。她的年紀不小了,看著有四十多歲,氣質高雅,風韻稍存。她雖是巾幗,但是在一群須眉之中,卻也談笑風生,看起來就是一個常在士林走動的奇女子。
這奇女子正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和李清照坐一排的三人,是一個老者和兩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老者看著有七十多歲了,須發皆白,不過依舊精神抖擻,正是趙桓的老師耿南仲。
兩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是一白胖、一黑瘦。白胖一些的氣度儒雅雍容,一看就是個飽學之士。那黑瘦一些的,說話的時候總是麵帶微笑,語氣也很溫和,讓人如沐春風,顯然是經過長期訓練的。
這兩位也不是凡人,白胖的是趙楷的翰林學士胡寅。黑瘦的就更厲害了,是第48代衍聖公孔玠。
原來今日彙聚於此的人物,除了胡寅、孔玠之外,都是來自東南各路的名士鴻儒,準備去曲阜祭拜孔子,同時參加趙楷所召集的儒門大會。
“致堂先生,老朽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請教一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耿南仲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於是就話鋒一轉,步入正題了。
“耿相公但問無妨,下官必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被稱為“致堂先生”的人就是胡寅。他的官不能算特彆大,但是在儒學上的造詣不低,特彆精通“格物明理之學”,所以被人稱為“致堂先生”。
耿南仲笑道:“那老朽就問了。”他斟酌了一次,“這一次官家召集東南宿儒名士北上孔林,到底要和大家說什麼?”
是啊?說什麼?是不是要用高官厚祿收買大家?不過我們的品德那麼高尚......是馬上答應好呢?還是推辭再三後答應好呢?
耿南仲的問題一出來,在場的百餘個大儒,還有一百多個大儒的學生,全都向胡寅投去了君子的注視......
而胡寅聞言,則是苦苦一笑——高官厚祿是不可能有的!
要有高官厚祿,還用得著孔林大會?
胡寅歎了口氣,收了苦笑,便對耿南仲道:“此事耿相公即便不問,在下也是要說的。官家請諸位北上孔林,乃是有三個問題要問。”
問問題?
大儒們心說;答對了就有高官厚祿?
胡寅接著又道:“第一個問題:問天。第二個問題:問政。第三個問題:問心。”
啥意思?
在場的大儒們都一頭霧水。
這三個問題怎麼有點玄呢?難不成這位重開大宋的天子也是個道君皇帝?
胡寅又開始給大家夥解釋題目了。
這三個題目一點都不玄,但是很難回答!
“所謂問天,問得是天理、天命、天人......還有歸天!”
這個問題看著玄,其實問的就是“世界觀”!這個世界,就是趙楷所處的世界是怎麼產生的?有沒有主宰?主宰一切的是誰?主宰和人的關係等等。
什麼?
無神仙論?
唯物主義?
也行啊!隻要能說得過天主教、天方教和佛教就行!
現在可是科學尚不昌明的時代,所以“天的問題”不好回答啊!
“所謂問政,問得是儒家之政,而非國家之政。”胡寅接著又道,“儒者除了做官,還能做些什麼?如果沒有朝廷的獨尊,儒家又能做些什麼?”
這個問題依舊很難!
趙楷問的是儒學存在的價值是什麼?姑且可以稱為儒家的價值觀吧?
除了科舉當官,儒家還能提供什麼?
在沒有科舉當官的地方,你們儒家還能存在嗎?
這是儒家的又一大難題!
而且在原本的曆史上,儒家在這道題目前考了個零蛋!
在天主教不掌握政權的地方還有天主教,在天方教不掌握政權的地方還有天分教,在佛教不掌握政權的地方還有佛教......甚至修仙的道教也可以不依靠政權的扶植存在下去。
但是儒學......離開了科舉就沒了!
這樣的學派教派還能和天主教、天方教、佛教鬥爭?如果儒學總是戰五渣,趙楷的全球殖民是玩不下去的......因為殖出去的民沒有科舉可考,很快就會被彆的教派同化了。
而科舉......你能讓美利堅的儒生花幾年時間進京趕考?而且要辦美利堅科舉也不行啊!科舉這一套隻有在人口密集,文化比較繁榮,社會比較安定的地方才可行。
“所謂問心,”胡寅說,“我等儒者為什麼要學儒......如果不能做官,我們還學不學儒?如果不能做官,我們學儒還能不能得到回報?”
這個當然就是儒生的人生觀了!
除了做官,儒生還能做什麼?還想做什麼?如果沒有官做就不習儒了,那儒學怎麼生存?
人家天主教那邊,沒有不當神甫就不信天主不祈禱吧?天方教也沒有不當法學家就不信教不禱告吧?佛教徒那邊在家居士照樣天天念經吃素啊!
到了儒家這裡,不當官就不要了?這樣的儒家是沒有生命力的,也沒有可能在未來的殖民時代大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