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八年二月初四。
東京汴梁。
宣德門外禦街上的尚書省衙門外,午時過後便有許多穿著緋色和綠色官服的官員排起了長隊。排隊官員的臉都白著,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是一聲歎息。
他們這些官兒都是來求外放的!
根據趙楷在離開開封府前通過政事堂發布的大詔,在京官員如果想去東南太上行宮效力,可以自己到政事堂所在的尚書省衙門提出申請。而負責審批此事的政事堂,則必須在安排好繼任官員的前提下,儘快批準官員提出的外放申請。如果提出申請的官員無職事,或所任的是可有可無的閒職,則政事堂應當立即批準!
這道諭旨是寫給官場上的聰明人看的,這幫聰明人當然能讀出其中的含義——去太上行宮效力什麼的,不過是給大家一個跑路的借口!
這是官家開恩,讓官員們合理合法的跑路啊!
不過聰明伶俐的大宋官員們也明白,官家在恩準他們跑路的同時,也會拿個小本本把跑路的官員名字都記下來......以後可就沒什麼升官發財的好事兒能輪到他們了!
所以在這道諭旨發布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跑到尚書省外麵排隊的都是一些沒有正經差遣的親貴和宗室官員。北宋有輕視貴戚和禁錮宗室的傳統,這幫親貴宗室雖然可以借著祖宗給力混個官當,但他們很難得到管事兒的差遣,基本就是混吃等死。
他們這些人留在開封府也是徒耗口糧,如果帶著一大家子跑路去東南,還可以節省開封府的糧食消耗,也算是為抗金做貢獻了......所以這夥人也沒什麼好顧慮的,看見諭旨後就去尚書省排隊了。
等到一月中旬,五丈河、汴河、金水河、惠民河、蔡河這幾條聯通東京汴梁和天下四方之間交通往來的水道都恢複通航(冬季時因為封凍或水淺這些水道難以通航)後,這群從政事堂拿到調令“米蟲官”,就帶家眷、仆役和細軟,雇了護衛和綱船,歡天喜地的跑路了。
而那些好不容易才考上進士當上官的文臣,在看到“跑路詔”後都還在硬扛......直到一月底二月初官家“失聯”(趙楷那個時候正在鄆城抗金),這才有人沉不住氣兒到尚書省排隊求外放。
不過這些官都是有職事在身的,政事堂得安排好繼任的官員,再請臨朝聽政的朱皇後批準,才讓把外放的調令發給下麵的官員。這個流程可就長了,一個申請跑路的官員至少得排兩次隊,才能順利拿到調令。
而這些排隊的文官心眼兒也活絡,一邊排著隊還一邊互相打聽前線的情況......萬一官家命大,從十數萬金兵的重重圍困中殺開一條血路回了開封府呢?那大家夥兒是不是要跑路就得再好好琢磨一下了。
這個進士多難考啊?考上進士後再從一介選人往上爬到京官、朝臣的位子,其中的甘苦那真是一言難儘啊!
這要是上了“跑路黑名單”,那這輩子的仕途就算到頭了......說不定以後還會成為禦史台彈劾的靶子,過去乾得那些貪贓枉法的壞事兒都給你查出來,這可就不是沒得升官了,而是得去天涯海角終老了!
今兒政事堂裡麵大佬們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麼?現在都快到申時了,怎麼還沒開始辦理“跑路申請”的事兒?
難道又有什麼壞消息從前線傳回來了?
想到這事兒,排隊排得腰酸腿疼的文官們就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了。
“......這都有七八天沒消息了,官家該不會是龍馭賓那個啥了?”
“不至於,不至於......官家沒了消息之前已經駕臨鄆城縣了。鄆城就在梁山泊邊上,官家扛不住了往水泊梁山一鑽,金賊上哪兒尋他去?”
“對對,那梁山泊可是港汊縱橫數千條、四方周圍八百裡!官家隻要上了梁山,金賊就隻能望水而歎了!”
“可是梁山泊周圍的幾個州縣都被金賊取了,官家該是讓金賊困在梁山了,這又能堅持多久?”
“是啊!這金賊又不是旱鴨子,聽說他們是漁獵之族......”
“聽說這兩天崇政殿內天天為這事兒在爭吵......”
“吵什麼?”
“還能吵什麼?當然是出兵梁山泊和請洛陽郡王北還的事兒了!”
現在趙楷不在開封府,朝政則根據趙楷下達的諭旨由李綱、宇文粹中、李邦彥、白時中等四人輔佐皇後朱鳳英處分軍國事。
而朱鳳英垂簾聽政的地點則在崇政殿......在趙楷離開後,北宋朝廷也不開什麼大朝會了,每天就在崇政殿開小會。
其中李、白二人是趙佶留下的太宰和少宰,也就是左右丞相。而李綱、宇文粹中兩人則分任知樞密院事兼行營使和權知開封府事兼行營使。
另外,還有個張叔夜在趙楷“失聯”之前拿著趙楷的手詔抵達了開封府,出任了同知樞密院事兼行營使,也加入輔佐朱鳳英的重臣隊伍。
這會兒五大重臣和幾個副相、一個舍人、一個翰林,還有兩個從四川、陝西風塵仆仆趕來的倆老頭宗澤和種師道,以及一個殿中侍禦史秦檜,正一塊兒在議論軍國大事呢!
“回稟聖人,現在彙集到東京汴梁的義軍人數雖多,但大多是臨時召集起來的民兵,如果不嚴加訓練,就隻能用來守城,根本不能用來野戰......如果強要老臣率領他們出戰,隻怕敗多勝少。一旦勤王大軍在野外潰敗,這開封府就難以守禦了,還請聖人三思。”
正在說話的是個乾瘦蒼老的老頭子,還有點病怏怏的,看著就不大行了......不過這樣一位老爺爺卻被朱鳳英、李綱、宇文粹中等人當成了國之柱石一樣的存在!
因為這老爺爺名叫種師道,今年已經76歲,是大宋西軍的元老,種家將的首領,還是關西大儒張載的高徒......但實際上,他也不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將,而是個半路出家的武臣,在他的大部分為官生涯中,他都是個文臣。
種師道最早是蔭補出身的武官,這種武官並不是實際帶兵的,而是個階官。在他真正出仕後就改了文資,擔任熙州推官,然後一直在西北擔任地方官,一直升到原州通判、提舉秦鳳常平等職。後來因為忤逆蔡京被罷了官,並被列入了“奸黨”,荒廢了十年之後,才被趙佶啟用,又轉任了武官,去西北帶兵。這個時候種師道都一大把年紀,沒有六十歲也該有五十七八歲了。
所以種師道這位老將真正從軍帶兵的時間,還沒有三十多歲的韓世忠久,實戰經驗就更彆提了。韓世忠15歲從軍,20年來了都是實打實的在第一線拚殺,真正的身經百戰!
而種師道實際上沒怎麼上過戰場......不過他的長相和氣場看上去都很靠譜,而且他還懟過蔡京和童貫這樣的權貴,所以他在大宋朝中的人氣很高。在趙楷“失聯”之後,李綱就第一時間把他召入開封府,想讓他帶兵去“救駕”。
可是這種師道雖然實戰經驗不大豐富,但還是知道大宋朝兵將有多慫的......這方麵他太有發言權了!連號稱精銳的西軍都撲了,那些義軍還能靠得住?所以他根本不肯帶兵去梁山泊救趙楷。
朱鳳英自然也聽說過種師道的大名,現在聽他這麼說,一對秀眉蹙得就更緊了,一雙眸子當中還閃爍著淚花。
看見聖人要哭了,李綱連忙站出來道:“聖人莫急,臣可以自領京中精兵10萬東征,無論如何都幫您把官家給救回來!”
朱鳳英一聽這話,頓時就覺得有了希望,含著眼淚點點頭道:“那就拜托樞密使了。”
她這可是一錘子定音的話了!
崇政殿中雖然有不少臣子都覺得這事兒不妥,但都不敢提出異議,於是就都把目光投向殿中侍禦史秦檜——殿中侍禦史的責任是掌糾彈百官朝會失儀事,也就是維護朝會紀律。李綱要自領兵出征的事兒,勉強可以往失儀上套......他是文臣,而且還是官家指定的輔政四大臣之首,怎麼可以親率出城?所以這事兒秦檜這個小官倒是可以出個頭。
秦檜被幾道目光一刺,隻好出班向聖人朱鳳英拜了拜,“聖人,臣殿中侍禦史秦檜有事上奏。”
朱鳳英看了秦檜一眼,臉色慢慢的陰沉下去......把官家找回來是頭等大事,這個秦檜要是敢反對,那就是大大的奸佞,必須馬上發配去瓊州!
“臣......”秦檜還是很機靈的,被朱鳳英一瞪,已經明白該怎麼說話了,“臣建議召回洛陽郡王,以防萬一!”
洛陽郡王就是趙楷的兒子趙論,趙楷如果駕崩了,他就是唯一的繼承人,當然的新官家。
朱鳳英雖然不是趙論的生母,但她是嫡母,隻要立趙論為新君,她就能繼續處分軍國事,也就是垂簾聽政!
朱鳳英鬆了口氣,臉色也緩了下來,點了點頭道:“現在的確是時候召回論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