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林家大宅之後,程敬宗就一直在正堂裡等著,等了一會兒之後,越州縣衙的官員各有差事要辦,他們也不肯堅定的站在新來的知州身後,便都跟程敬宗行禮,各回自己衙門去了。
程敬宗都笑嗬嗬的點頭,放他們回衙門,而他自己仍舊在林家正堂裡候著,半點也不著急。
他極有耐心,在林家正堂裡悠哉遊哉的喝著茶,很快一壺茶喝完,他去跑了趟廁所,出來之後依舊老神在在的坐在正堂喝茶,第二壺茶喝了一半之後,一身素衣的林簡終於出現在正堂裡。
程敬宗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對著林簡低頭行禮:“下官程敬宗,見過元達公。”
林簡麵色平靜,開口道:“程知州客氣,林某如今隻是庶民,沒有下官這個說法。”
說著,他轉頭看向陪在一邊的林思正,微微欠身:“伯父。”
林思正看了看程敬宗,又看了看林簡,笑著說道:“元達回來就好,程知州已經在這裡等候許久了,朝堂上的事情,老夫也不懂,這就少陪了。”
林簡微微低頭:“伯父辛苦。”
等林思正走遠之後,正堂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林簡才回頭看向程敬宗麵色平靜:“程知州初到越州,不去熟悉知州府政務,如何到敝府來了?”
“元達公乃是天下名仕,又是下官的前輩,初到貴地,自然應該登門拜見。”
程敬宗態度很是恭謙,微微低頭笑著說道:“聽聞元達公在越州讀書,又創出了一種印刷的新法子,如今已經在長安推行,乃是大利天下讀書人的好事,也是元達公莫大的功德,下官雖然不才,但是也是科考入仕,勉強算是讀書人,自然應該來向元達公致謝行禮。”
康氏在朝廷的勢力,主要集中在朔方軍,在文官之中勢力極小,因此前些年他們開始在朝堂上培養一些讀書人,這個程敬宗原本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但是他的姐姐卻是康東平的妾室之一。
因為這一層關係,在康氏的運作之下,程敬宗得以順利取中進士,雖然隻是第三甲的同進士,但是已經足夠讓他進入朝堂了,
林簡麵色平靜,開口道:“這法子,乃是林某閒來弄印之時偶然所想,閒居鄉野,便記了下來,交給了家裡的後輩去弄,不成想竟然真的弄出來了一門手藝,隻是閒暇所得,能造福讀書人自然是好,算不上什麼功德。”
說到這裡,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程敬宗,淡淡的說道:“程知州該拜會的也拜會了,如果沒有彆的事,林某就不多留了。”
“你我道不同,程知州在敝府待久了,對你我都不大好。”
如今朝堂上,太子一係與康氏一係的矛盾,已經差不多擺在了明麵上,林家能留程敬宗在家裡喝茶,已經算是素質極高了。
程知州聽到了如此露骨的逐客令,也並不生氣,隻是嗬嗬笑道:“元達公所說的那個後輩,應該是叫做……林昭罷?”
林簡驟然回頭看向這個有些瘦小的程敬宗,神情驟然冷冽下來:“程知州,你我雖然在朝廷分屬派係不同,但是自古朝堂相爭,不涉及家人,哪怕是甲子之前的兩李黨爭,也未有涉及同族的,你程敬宗,要開這個先例麼?”
林侍郎冷聲道:“我林簡固然有家人,你程知州也不是孑然一身!”
大周文官相爭,一般都會留有一些餘地,道理很簡單,康氏能夠把程敬宗安排到林簡的故鄉做父母官,太子希望能夠把他那一係的人安排到程敬宗的故鄉去,若是都這樣不擇手段,很快整個朝堂就都亂起來了。
“元達公用不著這樣激動。”
程敬宗微笑道:“隻是在長安的時候,就聽聞了元達公活字印刷的大名,好奇之下,就派人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令侄的名字,絕沒有任何不良的心思。”
“越州林氏,真是人才輩出啊。”
程敬宗微微低頭,笑著說道:“先是有元達公這樣的讀書種子,又有令侄這樣的人才,著實讓人羨慕。”
“元達公所創的活字印刷,在長安城影響巨大,如今長安城已經有不少書鋪,開始琢磨這種活字的手藝,用不了多久,元達公所創,就會推行天下了。”
“元達公藉此,便足可以流芳千古,真是讓人豔羨不已。”
林簡微微皺眉。
“程知州到底想說什麼?”
程敬宗哈哈一笑:“若是元達公事跡遍傳天下,人人稱頌之時,天下人突然發現,元達公乃是欺世盜名之輩,元達公又當如何自處?”
林簡臉色一沉,回頭看向程敬宗,麵無表情。
“程知州這話是什麼意思?”
“下官是什麼意思,元達公應該比下官更明白才對。”
程敬宗微微一笑:“元達公以為下官是今日才到的越州?事實上早在數月前,元達公撰文咒罵大將軍的時候,越州就已經遍布大將軍的耳目。”
“大將軍是下官的姊夫,大將軍的耳目,自然就是下官的耳目。”
“元達公所作所為,已經儘入大將軍眼底。”
他笑著看向林簡,嗬嗬笑道:“此時,元達公是否身敗名裂,隻在大將軍一念之間。”
林簡冷哼一聲。
“既然如此,就請程知州代林某轉告康大將軍,林某少年入仕,至今不說譽滿天下,至少名聲還算不錯,一直想試一試身敗名裂是什麼滋味,既然康大將軍有這個本事,讓他不妨一試就是。”
程敬宗聞言,先是神情一僵,然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元達公莫要逞強,您要是投入大將軍門下,以後仍然是受天下人敬仰的元達公,否則,身敗名裂,家道中落隻在片刻之間!”
林簡回過頭來,冷冷的看了程敬宗一眼。
“若是康東平親自到場,或許還有資格出言威脅與我,你一個第三甲出身,靠著婦人勉強入仕之人,哪裡來的臉麵,在林某麵前說這番話?”
“知州?”
林元達不屑一笑:“林某十年前就不做知州了。”
“林簡,你現在隻是一個庶人!”
程敬宗哪怕脾氣再好,被林簡當麵羞辱,心裡自然有氣,他怒聲道:“叫你一聲元達公是給你麵子,本官現在是越州的父母官,你隻是本官治下的一個庶民!”
林簡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語氣不屑。
“林某進士及第。”
“你!”
程敬宗怒視林簡,咬牙切齒。
讀書人之間,科考成績是過不去的坎。
林簡再也不肯看他一眼,淡淡的說道:“送客。”
林家的下人立刻從外麵走了進來,對著程敬宗欠身道:“使君大人,請……”
程敬宗怒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等他走的遠了,林簡才回過頭來,看向了程敬宗遠去的方向,微微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