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學舍換了一身衣裳之後,林昭便坐上了林簡的轎子,一起離開了國子監。
這個時代的士大夫,一般出門都坐轎,不過林昭還是不怎麼自在,好在務本坊距離平康坊很近,沒過多久,兩個人就到了平康坊的翠雲樓,進了翠雲樓之後,林簡讓林昭在一樓等了一會兒,他先上去見了那個不知名老先生一麵,過了大概盞茶時間,林簡才從樓上走了下來,把把林昭喚了上去。
到了二樓之後,在林簡的帶領下,進了一個有些偏僻的雅間之中,這會兒外麵的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房間裡點了一些蠟燭,透著燭光,可以隱約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坐在裡麵喝酒。
林簡把林昭引了過去,介紹道:“三郎,這是秦老先生,也是為叔的師叔。”
聽到師叔兩個字,林昭立刻就明白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大概從一百多年開始,因為科考盛行,大周各地開始湧現出大量的書院,其中一些書院幾乎每年都能夠有一兩個進士及第,因此在坊間聲名大噪,比較典型的就是林簡所在的石鼓書院以及嵩陽書院等等。
除了進士及第的名額之外,這些書院的學子,取中明經的也不在少數,因此每一年,書院裡都會出那麼幾個當官的,時間一長,同書院的人在朝堂裡就自然而然的會抱起團來。
像是林簡,就是石鼓書院一派的,而且又因為他是太子的老師,早年任戶部侍郎,如今更是任了長安城的大宗師,現在的林元達,已經隱隱是石鼓書院在長安城的扛鼎之人了。
而東宮之所以對林簡這樣看重,甚至不辭辛苦的幫著他謀劃回京的事情,除了早年的一些師徒情分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林簡乃是“石鼓派”在長安城的話事人。
而眼前的這個老先生,被林簡稱為師叔,那麼很明顯,他也是石鼓書院出身,早年在刑部為官。
林三郎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這個老人家微微欠身低頭:“後生林昭,見過老先生。”
這個秦老先生,雖然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看起來很是精致,但是因為年紀大了,眉眼之間已經有些見疲態,他抬頭看了林昭一眼,然後用蒼老的聲音說道:“好個俊秀的後生,且坐罷。”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林簡,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元達也坐。”
林簡方才雖然稱呼他為師叔,但是他仕途的頂峰也就是刑部員外郎而已,比起現在的林簡都遠遠不如,更不要說以後的林簡了。
最近幾十年來,除了一些勳貴以及武將之外,林簡應該就是長安城最年輕的三品文官了,他今年才四十歲出頭,在這個年紀做到國子祭酒的位置上,用不了幾年,門下就會多出許多學生,隻要不出意外,將來拜相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長安城裡一些好事之人有一個儲相名單,在這個名單上,越州林元達名列第一!
因此這個秦老先生對林簡還是頗為客氣的,不怎麼敢拿捏“長輩”的架子。
林簡點了點頭,與林昭坐在一起,然後伸手給這位老先生倒了杯酒,低聲說道:“秦師叔,我家侄兒的事情,我也與你說過了,現在他就在當麵,你與他說一說當年的事情罷?”
林昭也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這個老先生說道:“請老先生指教…”
秦老先生接過林簡遞過來的酒杯,然後搖頭歎了口氣:“這件事情是發生在二十年前,而且牽涉甚大,當年是……宮裡的人親自到刑部,毀了此事的案卷,並且讓刑部的人都對此緘口不言,說實話,若非老夫與元達同出一門,此時便是政事堂裡的相公們來問老夫,老夫也是搖頭不知的。”
元達公麵色嚴肅,開口道:“師叔放心,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叔侄二人的耳,以後便與師叔沒有乾係了,將來就算有人問起,我叔侄也絕不會提起師叔半個字!”
林簡徑直站了起來,對著這個老人家躬身行禮:“縱刀斧加身,林昭也絕不會牽連老先生。”
“老夫倒不是這個意思。”
秦先生搖了搖頭,擺手示意林昭坐下,然後開口道:“隻是要提醒你們叔侄,這件事聽一聽也就罷了,不要再追查下去,也不要想著再去深究,更不要想著翻案……”
說到這裡,老頭看了一眼林昭,開口問道:“當年鄭氏之人,與你有親?”
林昭猶豫了一番,點頭道:“是有些親。”
聽到秦老頭這麼說,林昭心裡清楚,當年的鄭家一定是大案,在這個當口,他自然不會說曾經的鄭相公,可能是他的外祖。
“滎陽鄭氏,也是千載世族啊。”
老先生歎了口氣,開口道:“曾經鄭公輔佐聖人,戡亂安民,乃是本朝的一大功臣,奈何……”
本朝之前,乃是靈帝朝,當時靈帝昏聵,各地節度使也欺民虐民,弄得民不聊生,各地義軍四起,或者落草為寇,或者直接進攻縣城州城,弄得天下大亂。
大周國祚,險些就斷在了靈帝一朝。
後來是當今聖人臨危受命,一番勵精圖治之下,好容易才挽住了大周江山的頹勢,乃是公認大周的中興之君。
聽到老頭這句話,林昭在心中默默算了算,當今皇帝即位三十多年,算一算日子,二十年前,那時候他已經做了十餘年皇帝。
靈帝朝因為太過混亂,幾乎沒有給新朝留下什麼政治遺產以及政治資源,新朝的官員基本上都是當今聖人在即位初年親自選拔的,也就是說那位林昭的那個外公在十幾年時間裡,就在新朝做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這種速度,隻可能是在皇帝即位的時候,立了功……
說到這裡,秦老頭搖了搖頭,開口道:“當年鄭相門下,也是人才輩出,隻可惜鄭相一不小心犯了天大的忌諱,以至於幾乎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對於鄭家門下人才輩出這件事,林昭還是深有體會的,因為目前據他所知,丹陽長公主的那個夫婿,如今的朔方節度使齊師道,應該就是當初鄭相的門人。
想到這裡,林昭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老先生能不能與晚輩說一說,究竟是什麼樣的忌諱……”
秦老先生看了林昭一眼,歎了口氣:“能夠讓一個相門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還能是什麼忌諱?當然是天家之事了……”
說到這裡,老頭低頭喝了口酒,沉聲道:“當時老夫還隻是刑部的一個主事,對於上麵的事情自然一無所知,後來無意之中看到了刑部的卷宗,才知曉了其中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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