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所說的差事,自然是他身上這個編撰司總編撰的差事。
從前他在詹事府做詹事司直的時候,這個編撰的差事還可以兼著,畢竟隻相差一品,而且在詹事府十分自由,平時的時候還可以去國子監轉轉,管管編撰司的事情,但是如今他做了起居郎,與從前就大不一樣了。
他現在不僅要每天去宮裡上班,而且還沒有休假,很難再有閒暇去插手編撰司的事情,偏偏編撰司作為長安喉舌,非常要緊,林昭輕易並不想放棄這個輿論工具。
不僅是林昭,就連東宮對編撰司也很有興趣,如今編撰司裡,不僅有司宮台的人,還有東宮的人,實力錯綜複雜,隻要林昭一卸任,這個差事他便再沒有插手的餘地了。
林簡背負雙手,把林昭引到了自家正堂裡,兩個人坐下來之後,這位國子監大宗師才看向林昭,低聲道:“三郎說的差事,是編撰司的差事?”
林昭含笑點頭:“侄兒現在在宮裡脫不開身,很難再有精力去管編撰司的事情,如果二郎要入學國子監,那就再合適不過了。”
“沒有記錯的話,二郎身上也是有散官的,他進國子監,正合適接手編撰司總編的職事。”
元達公微微皺眉,輕聲道:“這個職位,咱們叔侄倆,恐怕說了不算罷?”
“七叔放心,侄兒可以說了算。”
林昭輕笑道:“我明日給吏部上書,辭去編撰司總編的差事,再舉薦二郎擔任這個差事,多半就可以定下來。”
林簡看了看林昭,搖頭道:“我知道你跟周尚書的兒子交好,但是這件事,吏部恐怕說了不算,編撰司這個職司,是宮裡的聖人定下來的,有人事變動,吏部多半也會知會宮裡。”
他沉吟了一番,繼續說道:“即便現在聖人不理事,吏部也會送到政事堂去,咱們叔侄在政事堂可插不進手。”
“七叔放心,不管吏部送到哪裡去,這件事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林三郎笑容滿麵。
如今的他,乃是那對父子之間的雙麵間諜,此時父子倆無論是誰,都要給林昭一些好處,皇帝在甘露殿裡,太子在政事堂之中,這件事無論送到哪裡,都要給林昭一些麵子。
元達公有些詫異的看了看自己的侄兒,麵色詭異:“三郎為何如此篤定?”
“七叔莫要問了。”
林昭低聲說道:“您隻要應承下來此事就行,編撰司這個職位極其重要,可以說是長安喉舌,輕易不能與人。”
林三郎聲音低沉。
“最好這個差事,永遠掌握在咱們林家人手裡。”
聽到林昭這句話,林簡微微色變,然後微微搖頭苦笑:“編撰司掛在國子監名下,二郎如果做了編撰司的主官,恐怕旁人要在背後嚼舌根了。”
“這個不怕。”
林昭笑道:“論嚼舌根,長安風才是長安城裡最專業的,他們不敢招惹我們。”
叔侄倆在正堂裡說了一會兒話,出門遊玩的林二少終於從外麵回到了家中,他進了正堂之後,看了看正在正堂裡說話的兩個人,連忙跪在地上,口稱父親。
見林湛下跪,坐在堂上的林昭連忙起身,沒有受他這個禮數。
林簡則是巋然不動,淡淡的看向自己的兒子,微微皺眉。
“剛回長安,到哪裡瘋跑去了?”
林湛頗為害怕自己的老父,聞言縮了縮脖子,低聲道:“阿爹,我出門會朋友去了……”
這一句話,林二少很聰明的用了越州話,元達公聽到了這一聲熟悉的方言之後,麵色稍霽。
林家的兩個兒子,都是在長安出身,因為母親是揚州人,父親是越州人,他們兄弟兩個對於越州話來說,都是隻會聽不會說,最多能夠說出零星幾句而已,如今林湛回到越州一段時間,越州話熟稔了不少,身為越州人的林元達,心情自然好了一些。
“這麼大的人了,不知穩重。”
林簡悶哼了一聲,揮了揮手:“下去罷。”
一旁的林昭對著林簡笑了笑。
“七叔,我去跟二郎說說話。”
“去罷,一會兒記得在家裡吃飯。”
林昭點了點頭,走過去伸手拍了拍林二少的肩膀,對著他擠了擠眼睛。
“二郎,安仁坊的那家油潑麵皮的老板,都不認你的帳了,你什麼時候再與我去掛個帳?”
林湛看了看林昭,嘿嘿一笑:“三哥你都做了六品官了,還想占我的便宜,今日白天我也去安仁坊吃了頓麵,掛了你的帳!”
林三郎臉色一黑。
“本來還想給你一份好差事,現下我後悔了!”
…………………………
甘露殿裡,夜深人靜。
這天晚上,平日裡很難睡著的皇帝陛下,已經沉沉睡去,他躺在軟榻上,睡得很是香甜。
忽然,一陣夜風吹來,皇帝陛下從軟榻上驚醒,他從床上坐了起來,似乎是受到了什麼指引,下床穿上鞋子,朝著宮殿外麵走去。
今夜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甘露殿內外,竟然沒有一個宮人守衛,平日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出現的大太監衛忠,竟然也沒有出現,任由皇帝陛下一個人,走出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漫無目的的走在宮殿之中,這些日子身上的沉屙舊疾,似乎一下子不藥而愈,他在宮殿裡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走出了承天門,從宮城來到了皇城之中。
恍恍惚惚之間,一處極其熟悉的殿堂,出現在皇帝麵前。
老皇帝抬起頭一看,隻見門匾上,赫然寫著政事堂三個大字。
皇帝陛下身子顫了顫,緩緩推開“政事堂”的大門。
政事堂裡,琴聲陣陣。
聖人抬眼看去,一個看起來隻有四五十歲的讀書人,一身青衣,正坐在政事堂主位上撫琴。
琴聲飄渺。
隻是這青衣人卻看不清容貌。
見皇帝走進來,琴聲停歇,青衣人看向老皇帝,似乎笑了笑。
“李沅,你來了。”
皇帝陛下聽到這個聲音,渾身巨顫,他連忙抬起頭,極目看去,終於看清楚了這個青衣人的相貌。
皇帝陛下僵在了原地,良久之後,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對著青衣人拱手行禮:“老師。”
青衣人緩緩點頭,笑道:“難得聖人還認得我。”
這個青衣人看相貌,正是已經死去許多年的宰相鄭溫!
皇帝陛下緩緩吐出一口氣,低頭道:“老師是來尋朕的麼?”
青衣人微微搖頭,對著皇帝陛下笑道:“李沅,你我師徒一場,曾經的是非對錯,已經說不清楚了。”
他看向老皇帝,臉上的笑容依然平靜。
“你隨我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