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開始動用各地折衝府的消息,對於林昭來說並不覺得意外,雖然他身在青州,但是他比誰都清楚時局的嚴重性,在這個當口,朝廷做這種動作也在情理之中。
而李煦從長安離開,前往河南府守城的消息,就讓林昭有些詫異了。
這位世子殿下,與長安城裡的其他宗室可大不一樣,可以說他是新朝的第一功臣,也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
這麼說吧,假如京城裡的那位宋王爺突然頭腦發昏,不準備把自家的王爵穿給李煦了,那麼第二天,丟掉王爵的多半就是老頭自己,世子殿下立刻就可以宗府襲爵!
這樣一個在新朝份量極重的人,按理說是不應該到前線那種極為危險的地方去的,即便去了,也應該是以副手的身份去乾主官的活,這樣一來即便河南府沒有守住,這口天大的黑鍋也有人替他背了去。
而如今,李煦不僅去河南府守城了,甚至還全權接管了當地的防務,如果能夠守住,自然是大功一件,一旦河南府失手,這個罪過……可就大了。
甚至大到李煦這麼多年的功勞,都要被抵消個七七八八。
更關鍵的是,在林昭看來,以如今範陽軍的勢頭,禁軍固守京城待援或許還有可能守得住,但是想要守住河南府……
可能性不大。
林昭當著鄭涯的麵,從自己的書桌上撿起一支炭筆,然後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了長安城與河南府的大概位置。
林昭把這張白紙,放在了鄭涯麵前,他伸手指著河南府的位置,聲音有些低沉:“河南府距離長安還有五百裡的位置,這個位置是很不好守的。”
“禁軍如果敢出三成以上的兵力固守河南府,那麼範陽軍就敢繞過河南府去打潼關,打下的潼關,就可以直接兵臨長安城下。”
“而禁軍如果隻派出一衛,那麼……”
林刺史微微歎了口氣,開口道:“恐怕河南府破城,隻是時間問題。”
“原本就是要拖延時間。”
鄭涯微笑道:“李家皇帝已經下令讓太原的河東節度使去支援朔方了,兩家合兵之下,如果能夠擊退突厥人,隻要河南府能夠堅持足夠的時間,他們就能夠回師支援京城,到時候康東平就會死在河南府。”
“這個想法,有些天真了…”
林昭閉上眼睛,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他從乾德九年開始,就陸續從大通商號那邊拿到有關於範陽軍的消息,這個康大將軍且不論政治能力如何,但是帶兵確實很有一套,麾下的邊軍戰鬥力,已經要超出禁軍不少。
況且突厥與大周作戰的那麼多年,曾經的文皇帝以舉國之地北征,尚且沒能平滅突厥,導致大周的邊關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固守的狀態,沒有道理兩個節度使合兵,就能迅速擊退突厥人。
林昭用炭筆在紙上又畫了一個兩個圈,其中一個圈在河南府的洛陽城,另一個圈則是劃在了潼關之上。
“能否守住長安城,關鍵就在洛陽與潼關,守住這兩個地方,長安城或許還有得救,如果這兩處地方被攻破……”
長安四周是無險可守的。
要守就隻能守潼關,或者守重城洛陽,守住這兩個地方,才有機會守住長安城。
鄭涯伸頭看了看林昭在白紙上畫的幾個圈圈,不禁笑道:“據我所知,三郎你是科考入仕,什麼時候開始研究兵事了?”
林昭微微搖頭苦笑,沒有說話。
另一個世界的安祿山,同樣是從範陽起兵,等他們先後攻破洛陽與潼關,逼近長安城的時候,長安君臣不攻自潰,嚇得逃出長安,叛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長安。
如今,範陽軍已經兵進河南府,隻要他們拿下洛陽,再拿下潼關,恐怕長安城真的會失陷。
鄭大官人但是不怎麼著急,他伸了個懶腰,滿不在乎的說道:“且讓他們打去,就是改朝換代了也不稀奇,李周王朝已經二百來年,國運也差不多到頭了。”
林刺史站在一旁,沒有答話。
鄭涯便抬頭看著他,微笑道:“看不出來,三郎你還挺忠心朝廷的。”
“我算不上忠心朝廷。”
林刺史微微眯了眯眼睛,開口道:“氣數輪轉,國無恒強,改朝換代的事情也並不奇怪,但是我見過康東平,其人……”
“全無人主之相。”
“況且範陽軍一路西進以來,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這種軍隊絕然得不到民心,即便是給他們打下了長安,也是一時得意而已。”
林昭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隻是這天下一旦戰亂,恐怕就要生靈塗炭了。”
“你也說了,氣數輪轉嘛。”
鄭大公子也收斂起了笑容,淡淡的說道:“雖然我也有些看不慣康東平,但是他們李周同樣對不住我們家,切讓他們狗咬狗去,我無力參與,也懶得參與。”
鄭涯這話說的倒是不錯,即便上一代人的恩怨已經隨著兩個當事人先後離世而消散了不少,但是不管怎麼說,先皇帝都是對不住鄭涯的祖父鄭溫的。
林昭把自己畫的那個簡圖收了起來,丟進了一旁的火爐裡,然後伸手拍了拍鄭涯的肩膀,咳嗽了一聲:“二十多年過去了,兄長看開一些,退一萬步講,當初沒有那場變故,兄長多半也見不到我了。”
“這倒也是。”
鄭涯是個灑脫的性子,聞言當即哈哈一笑:“當初無有那場大變,姑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嫁到你們越州林家的。”
表兄弟倆說了一番話,外麵已經到了下午,這位鄭大公子從袖子裡取出一封書信,笑著遞到林昭手裡:“這是揚州那邊送過來的信,那邊的人已經打聽到了崔姑娘的兩個哥哥,不過聽說其中一個受了傷,還在揚州養傷,他們得知了崔姑娘的下落之後,便給這邊回了一封信。”
說著,鄭涯把信遞到林昭手裡,笑眯眯的說道:“這種好事,還得使君老爺你去做,便交給你了。”
林昭微微皺眉,開口道:“兄長,我已經娶妻了,況且,崔姑娘又是名門……”
“你小子,怎麼這樣迂腐!”
鄭涯一把把信塞到林昭手裡,笑著說道:“你還以為他們是當初的清河崔氏呢,先是崔衍裝死在金殿上,已經暗中惹惱了李皇帝,現在貝州又給叛軍占了,哪怕範陽之亂現在立刻平息,朝廷又會如何看待崔家?”
“況且,現在又是戰亂。”
鄭涯笑嗬嗬的拍了拍林昭的肩膀:“這種時候,什麼名門都不值錢,既然崔家那姑娘明顯對你有意思,人家都跑到青州來找你了,莫要這樣迂腐。”
說到這裡,他壓低聲音,低聲道。
“崔家……也是一股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