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還是不對，還要再無辜一點，但又不能是你剛才那種，你那個有點責問的意思了，你看我來，‘包租婆……’，表情是這樣的，看到沒？你的語氣可以放得緩一點，顯出點傻的樣子，那就不會顯得責問了，‘包租婆，為什麼突然之間沒水了呢？’，看懂了沒？好，來一遍！”

《功夫》的片場，全組停擺，一大群人都圍著，看彭向明給演員親身示範。

不止是飾演醬爆的許誌文在用心的觀察和揣摩，其他的演員也都跟著看，因為彭向明要求的演法，跟他們過去演戲的思路有很大差異，所以必須從點點滴滴的細節處去調整。每個人都需要微調。

許誌文想了好一陣子，才點點頭，仰頭，頭上的洗頭膏的泡沫早就乾了，但神情就的確是更貼近彭向明的想法了一些，“包租婆，為什麼突然之間沒水了呢？”

“好！這次好多了，語氣再慢一點，再無辜一點，因為你很委屈，對不對？你已經儘量的在加快速度了，你同時刷牙洗頭洗澡，但這個時候，水忽然停了，很委屈的，對吧？來，再來一遍！”

許誌文又醞釀片刻，抬頭，看向那扇窗戶，“包租婆，為什麼突然之間沒水了呢？”

“漂亮！保持這個狀態，咱們試拍一遍！”

彭向明走回到監視器後麵，與此同時，副導演劉克勇抄起手持擴音器，大嗓門清場，同時安排工作人員抓緊時間給醬爆腦袋上再弄一片肥皂泡泡。彭向明隨後也拿起擴音器，“全體都有啊，咱們再試一遍，醬爆，記住剛才那個狀態，來，全體都有，預備，開始……”

場記的板子一打，鏡頭裡，醬爆露著半拉屁股，在水龍頭下忙得不可開交，但忽然，水停了，他愣了一下，拍拍水龍頭下的管子，又反複擰開關，然後才仰頭，看向那扇窗戶，此時出現在另外一個監視器畫麵中，他的臉被迫近的鏡頭拍得微微有些奇妙的扭曲感，表情相當之無辜。

但忽然，他愣住了，張了張嘴，忽然低下頭去，自己失笑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忽然忘詞了！”

彭向明無奈地抬手拍了拍腦門，歎口氣，不過還是抄起擴音器，說：“給他補上泡沫，再來一遍，調整下情緒，就一句詞兒也能忘？全體都有，準備……”

當年周星星是怎麼拍《功夫》的，彭向明不得而知，他上輩子根本也不關心這些，電影好看就看電影就是了，頂天了跟人聊天時稱讚幾句、自來水一下，卻壓根兒也不可能去探究一部電影拍攝的背後故事，就像是去哪家餐廳吃飯，發現菜不錯，下次再去吃就是了，也不會想著見見廚師，問問怎麼做的一樣。

但現在輪到他來拍這部電影了，卻發現困難重重。

什麼劇本、什麼鏡頭、什麼服裝、什麼布景、什麼道具，這些都不是問題，隻要用心，很容易就能解決，就能複製，唯獨表演，隻能這樣子一點一點的摳，甚至需要導演頻頻地親自上陣做示範。

才開拍了三天，彭向明就已經忍不住想，不知道當年星爺拍戲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像自己這樣給演員講戲，甚至親身示範。

《功夫》這部電影，在所謂的無厘頭方麵，相比起周星星早期的那些作品，其實已經大大收斂了，少了很多誇張的成分，他更多的是憑借著劇情的反轉、人物設置的錯位，來營造出一種無厘頭的感覺，就好比醬爆會同時洗澡洗頭和刷牙一樣，而不再是單純地用一些誇張的表演來逗笑你。

這種技巧，毫無疑問要更高級了一些，顯示出了周星星多年之後在藝術上的巨大進步。但也同樣毫無疑問的，這種帶了些收斂的無厘頭，反倒更考驗演員在表演時的分寸拿捏——再考慮到，這個時空的演員們，大家都沒見過周氏喜劇的無厘頭是什麼樣子的，所以作為導演，彭向明的工作就更難了一些。

所以，儘管在開拍前就已經做足了思想準備和心理建設，彭向明甚至打算前麵的一個月，就這麼慢慢磨，慢慢地把這種“無厘頭風格”的感覺，傳遞給演員們，甚至浸透整個劇組，然後才考慮加速。

可即便如此，真到了去做的時候，才剛三天，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自找苦吃。

是真的不好教啊！

因為就算你教會了某個演員這個表情、這個語氣，他能演了，演的也基本達標了，但你能明白，他根本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演，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於是演起來的時候，就會顯得有點呆板和刻意。

不過還好的就是……這年頭已經不需要用膠片拍攝了，所以“浪費膠片”這很重要的一點，是不會發生了，隻是需要多花時間而已。

“預備，開始！”

水又停了，醬爆依然檢查水管、擰開關，然後仰頭，出現在鏡頭裡，表情委屈卻平靜，看得彭向明眼前一亮，“包租婆，為什麼突然之間沒水了呢？”

漂亮！

開拍三天，這是彭向明最滿意的一個鏡頭了！

“好！過了！預備下一條！”

…………

柳米今天特意騰出了一天的時間，《射雕英雄傳》那邊，集中拍孫曉燕飾演的穆念慈的戲份，讓她可以跑過來陪彭向明拍戲。

拍《無間道》那時候，她就客串過導演助理的角色，那時候她主要是負責捧水杯，以及監視跑去《無間道》客串的那些女人們，不過這一次，《功夫》的劇組裡就比較乾淨了，演員們一個個不是醜就是胖，而且連女性角色都沒幾個，她就很放心，所以現在她來，純粹就是來享受陪著彭向明的感覺的。

待了一天，她覺得特彆有意思。

感覺這部電影跟《無間道》是完全的南轅北轍，《無間道》的拍攝，節奏極快，從演員表演，到鏡頭的選取角度，講究個寫實、精準、細膩，但這部《功夫》，給她的感覺就是特彆誇張。

從人物設置，到拍攝手法，再到演員表演，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誇張的感覺。

成片如何，現在還看不出來，單單隻是拍攝過程，已經感覺很好玩了。

中午放飯的時候，她親自過去幫彭向明和自己領盒飯。

當然，助理負責拿著。

還跟劇組裡的熟人有說有笑，看見飾演醬爆的許誌文，她甚至還開了句玩笑，等回到監視器附近，卻聽到彭向明在打電話，隻聽了兩句，她就停下，從助理手裡接過全部的東西，然後擺手，把小姑娘給打發走了，自己走過去。

“嗯，嗯，保留後期擴充的可能，我知道啊，我知道的，現在的問題是……三十萬平米……你讓我想想……杜建秋怎麼說？哦，他覺得五十萬平米就夠用了是吧？嗯。那可不可以這樣，這三十萬平米的備用土地先放到那裡，咱們先交一部分錢，算定金，等真的需要圈進來的時候……哦，不行哈！唉……三十萬平米……不少錢，的確不少錢呢！”

電話是謝東江打來的。

目前東方汽車那邊的分拆方案，已經接近落地。

這種事情，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分拆這個方案，對大家都有好處，那當然是從股東到債權方，全票通過。

但談到債務分割的時候，卻又吵破頭。

因為一旦分拆的方案定下，東方汽車現在的那一塊廠區土地，當然就成了香餑餑，那為了各自的利益，有人就不同意現在就把那塊土地估值太高，其實說白了就是不想讓那塊土地背負太多的債務。

這個事情也隻能一點點的談、一點點的磨，最後磨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心理價位——但是，除此之外的其它動作，卻不能因此耽誤。

比如說，拿地。

當地的市政府已經同意拿出一塊高達八十萬平方的工業用地來，作為扶持項目，優先批給成立不久的收購方“大聖投資”。

給的那片地方，杜建秋他們也已經看過，覺得很不錯，但杜建秋既希望能夠把這塊地全部拿下，卻又感覺資金壓力太大，希望前期先拿五十萬平方，而把另外的三十萬平方當做備用土地，緩兩年再拿。

但市政府那邊的態度就是，你要八十萬平方也行，五十萬平方也行，但如果你隻要五十萬平，那另外的三十萬平，我隨時可能批出去，不能給你留著。

顯然，杜建秋並沒有信心會在幾年後就用上多出來的那三十萬平土地。而工業用地雖說價錢便宜，三十萬平可也不少錢呢！

因為汽車製造業屬於當地的扶持方向，所以，工業用地的土地出讓金，可以按照市場價格的70%收取，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好政策了。

而且當地隻是個經濟總量不算太強的普通地級市，工業用地的均價也就是十幾萬一畝的水平，批給“大聖投資”的那塊地，又比較偏遠，價格本身會比平均水平還略低一點，可即便如此，折算下來也要七八萬一畝。

三十萬平米就是450畝，估計要3600萬左右的地價。

那麼問題來了，現在杜建秋手裡能掌握的資金，一共隻有兩個億，拿下開工建設新廠的五十萬平土地，已經是750畝，比原來的老廠區還要大了不少了，按說足足夠用了，為此花掉個六千萬，是必要開支。

但為了備用的450畝，還要再花掉特彆珍貴的3600萬資金，導致他能夠掌握和使用的啟動資金越發捉襟見肘，就有點不太劃算了。

可與此同時，也一樣是很現實的一個問題就擺在麵前。

按照他們這些專業人士的估算，五十萬平的新廠區建起來，就算是規劃安排上儘可能的做到合理和緊湊，新建的生產線也最多隻能達到理論上的年產30萬輛微型汽油車的水平，一旦所需的產能超過這個數，就勢必要新建廠區。

而在工業製造的範疇內而言，控製物流環節的成本，從來都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麵，所以在自家廠區的附近留下一塊備用的工業用地，就成為一個稍微有些理想的工業企業，不可能不去考慮的事情。

所以，兩難。

但其實說白了就隻有一點，錢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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