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宣伯這話說完,大家也都在看高老,他們也都不知道高老為什麼要這麼激進,是因為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嗎?可越是這樣,不是越應該謹慎嗎?省的落了一身身後罵名。
高老在聽了劉宣伯的話之後,又看了看滿座人疑惑的神情,他微微笑了笑,簡單地回答了四個字:“因為……中醫……”
房內人都是一怔。
劉宣伯不解道:“我們也是為了中醫,可飯是一口口吃的,路是一步步走的……”
高老卻搖搖頭:“鋼鐵是千錘百煉打出來的,不是柔風細雨摸出來的,中醫唯一能證明自己,隻有療效二字!”
“這次就是遞給明心分院脖子上的一把刀,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明槍暗箭,我把一切都挑明了,說白了,反而是保護中醫,保護明心分院的一種辦法。”
“從今以後,不再會有人繼續拿藥典,那實驗室的化驗數據來指責或者規範明心分院,它以後走的就是純中醫的道路。”
“所以落在明心分院中醫頭上的唯一標準,就是療效,而這……才是對中醫最為公正的評判標準。”
“至於各地來的疑難雜症,大病重病,這本來就是應該的,醫生本來就不該選擇病人。他們要是療效上不來,那隻能證明這條路根本不行,怪不了旁人。”
“但至少我幫明心分院爭取了這一個機會,好剛是不會在千錘百煉中被砸廢的,真是廢了的話,那就廢了吧。”
高老說完之後,全場人都沉默了。
孫子易更是神色複雜。
一直忙著倒水的杜月明也舉不動手上的開水壺了,他放下之後,微歎了一聲。
高老說完這些之後,神色更顯疲倦了。
劉宣伯也歎了一聲,他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您呢……”
高老灑脫道:“我死都死了,管那麼些呢。”
劉宣伯頓時沒話講了。
高老掐了掐眉心,喘勻了氣,然後說:“找你們來,是有彆的事情的。”
劉宣伯問:“是您要收許陽為徒的事情嗎?”
這話問出來之後,房間裡麵所有人臉色都彆扭起來了。
就連高老這幾個徒弟,神色都不自然了。
原本最初說的是讓許陽拜劉宣伯為師,這樣的話,跟孫子易等人是同輩,這是合適的,孫子易年紀也比許陽大,正好是他師兄。
而現在這麼一來,他們這三個老頭子頓時多了一個師弟了。孫子易他們直接多了一個師叔了,孫子易已經三十好幾了,許陽還沒到三十呢。
像劉宣伯最大的一個徒弟,都快六十了,好家夥,現在見了二十多歲的許陽,居然還得找他一聲師叔,許陽還沒他兒子大呢。
劉宣伯真想問問高老是不是糊塗了?
高老點點頭:“是這件事。”
劉宣伯皺眉道:“師父,按說……您的收徒決定,我不該反對,但是許陽究竟年紀太小了,您這樣……對他也不好……”
高老微微笑了笑,說:“那就要靠你們了。”
眾人皆露出了疑惑之色。
高老看著劉宣伯,問道:“宣伯啊,你跟了多少年了?”
劉宣伯馬上直起腰杆,回道:“跟您學醫五十四年了,您的諄諄教誨,學生不敢忘記。”
高老點點頭,又看向了另外一個,問道:“秦山啊,你跟我多少年了。”
秦山立刻恭恭敬敬回答:“師父,我跟師48年,恩師授藝,沒齒難忘!”
高老點點頭,又問:“齊保,你呢?”
……
高老一個個問過去,他的這五個徒弟,最短的都跟師43年了。
問完之後,高老又看向這幾人,說:“我這輩子也沒有家人,沒有子女,我是把你們這些徒弟當成兒子一樣對待的。實話講,我也沒有什麼對不住你們的地方。”
這幾個徒弟臉色全變了,他們高老為什麼突然要說這樣的話。
高老問:“當然了,這是我自己覺得,要是你們覺得我有什麼對不住你們的地方,可以跟我說。”
劉宣伯慌忙道:“師父,您這是說的哪裡話,您……我們對您也是跟父親一樣尊敬的,您這樣太折煞我們了。”
“那就好。”高老放心了一些,他又說:“我……我這一輩子也沒有求過彆人,要彆人幫我點什麼。但是我現在……現在……”
高老的話有些說不出口,嘴唇顫了顫,遲疑了幾秒鐘,他才說:“我想……我想求你們一件事情。”
這話一出,嘩的一下,屋裡麵這些人全站起來了,高老這些徒子徒孫沒一個敢坐下的,大家都驚呆了。
劉宣伯說話都不利索了:“您……您……”
高老微微垂著眸子,也低著頭,似乎不願意讓人看見素來強硬的他,此刻的低聲下氣:“我要死了,我想……我想在臨死前,求你們答應我一件事,這是我唯一的遺願,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求人的……請求。”
房內鴉雀無聲。
……
次日。
各地的中醫大佬陸續趕到觀禮,衛生部門的領導也來了不少,來問縣的記者也更多了。而明心分院,許陽和高華信,這些字眼不停地在醫療圈子裡刷屏。
也借助這次輿論事件的餘波,高老收徒許陽的字條,也一直掛在熱搜前位,還多了兩條“許陽”和“高華信”的搜索熱點。
也激起了網絡上關於中醫道路的廣泛討論,所以熱度更高了,明心分院的知名度也更大了。高華信身敗名裂的可能性,也更大了。
再次日,收徒儀式就在明心分院的門前廣場上舉行。
沒有官方套路的領導講話,隻是觀禮的人真的很多,還有各大媒體的直播。
直播間裡滿屏的都是“致敬”。
高老換上了新衣服,慈眉善目地坐在太師椅上。
許陽恭恭敬敬行禮,敬師奉茶。
拜師儀式很簡單,可裡麵藏著的意味很不簡單。
儀式過後,熱鬨散去。
次日,高老住院。
許陽去探望,被拒。
許陽站在住院部樓下,麵對阻攔他的孫子易,他最終隻是顫抖著閉上了眸子,他發顫著聲音說:“不要告訴我……他辭世的消息。”
說完這句話之後,許陽回家把自己關進了房間,整整五天,他沒有出過房門半步,亦不肯見任何人,也不肯去坐診治病。
這對於許陽來說,是人生首次。
五日後,高老辭世。
……
孫子易給許陽送來了高老給他準備的遺物,是一個餐盒。
餐盒裡麵放著三樣菜,夫妻肺片,小碗牛肉,毛血旺。
許陽在呆滯了之後,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他用手抓起餐盒裡麵的菜,就往嘴巴裡塞,吃的滿嘴滿手,甚至滿身都是湯汁,油水,菜渣。
許陽一直在流淚,眼淚都滾進了嘴巴裡,他卻用這些菜堵住了他嗚咽的聲音。
孫子易雖然不知道這三道菜意味著什麼,但他真的感覺到了許陽的悲傷。
……
次日,許陽終於從家中出來。
高老的墳墓埋葬地址已經選好了,是在牛角上公墓,是問縣最高的一座公墓,在那裡,能看得見明心分院。
高老下葬之後,許陽才去拜祭高老,許陽隻帶了三樣菜,回鍋肉,宮保雞丁和擔擔麵。
……
孫子易根本弄不懂這幾道菜裡麵藏著的信息,可他還是常常能回憶到那天晚上高老懇求他們的話語。
“我希望,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無論什麼事情,你們都一定要照顧好許陽。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求人,也是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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