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候,許陽又去看了一下那個新收進來的患兒。
患兒情況還沒有穩定下來,還在發燒。許陽囑咐繼續服藥,少量多次,這樣既保證了充足的藥力,又可以避免服用過度。
囑咐完護士之後,許陽去跟徐原打了個招呼,讓他好好盯著這個患兒,不要大意。
徐原翻看電腦上轉過來的資料,說:“好,許老師,你放心,我等下會去看一下患兒的情況的。要是有新的進展,我再跟你說。”
“好。”許陽點了點頭。
他又看了看徐原。
徐原也扭頭看向許陽,問:“許老師,還有什麼事情嗎?”
許陽微笑著搖搖頭:“沒了,你忙。”
兩年時間過去,明心分院變化很大,裡麵這些醫生變化也挺大的。尤其是徐原和姚柄,這兩個不靠譜的裝逼貨,現在也成熟起來了。
男人的成熟,似乎也有一個節點,過去了,就很難再麵對曾經放蕩的時候了。所以每個男人,都麵對不了的qq說說和微信朋友圈。
許陽都準備出門了,突然又提醒道:“這個患兒的情況不是很穩定,你需要多照看一下,所以可能要加個班。”
徐原點頭:“好,沒問題。”
許陽說:“要是困了,可以去對麵新開的星巴克買杯咖啡,你是喜歡喝咖啡的吧。”
徐原有些茫然地說:“沒有啊。”
許陽疑惑問:“沒有嗎?那我昨天聽姚柄和劉何君聊天。姚柄說劉何君他們當初來問縣的時候,你去接人還要特意買杯咖啡,還要連發三條朋友圈。”
徐原呆住了,而後,一張臉迅速通紅起來。再後,就是暴怒了:“姚柄,你大爺!”
……
徐原衝出去了,許陽笑了笑,然後也出去了,他看了一下時間,發現差不多了,便走到劉宣伯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劉老師,我們該出發了。”許陽在門外喊了一聲。
“好。”裡麵應一聲,過了一會兒,門開,劉宣伯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劉宣伯看看許陽,說:“走吧。”
兩人往外走。
孫子易已經把車開過來了,他下來把車門打開,讓許陽和劉宣伯進去坐好。
許陽問他:“東西都送過來了嗎?”
孫子易說:“拿來了,放在後備箱裡。”
許陽道:“好,那走吧。”
孫子易開車出去,往後山公墓。
後山公墓葬著曾經的國寶級中醫高華信。
來到公墓,許陽提著食盒走向高華信的墓,劉宣伯在旁邊慢慢走著,他體力已經不好了,不太走得動了,但脾氣還是很倔,就是不讓許陽攙扶,寧願自己慢慢踱步。
孫子易想去攙這位倔脾氣的大師伯,可劉宣伯還是不讓。
不過這也讓許陽心中稍微寬慰一些,至少老河豚不是針對他一個人。
許陽和孫子易都很無奈,隻能放慢速度等他。
三人來到了高華信墓前,孫子易非常勤快地收治墓前的一些樹葉子和紙屑雜物。
許陽拿出食盒,一樣樣菜擺上去。
劉宣伯輕輕地喘著氣,看了看許陽的東西,他奇怪地問:“怎麼又是這幾樣菜,你年年都不帶重樣嗎?我怎麼不記得老師最愛吃這幾道菜啊。”
收拾到一半的孫子易看了過來,又是宮保雞丁,回鍋肉,擔擔麵,豆花肥腸之類的川菜,上次師爺出殯,許陽就是拿的這些,他不由露出了奇怪之色,問:“許老師,這是有什麼講究嗎?”
許陽微歎一聲,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說:“沒什麼,就是覺得他這輩子,過的苦啊。”
劉宣伯和孫子易都啞然了。
高華信雖然貴為國醫大師,享儘中醫界的榮耀。可他一生,卻是過的孤苦無依。
許陽用手按在墓碑上,有些惆悵,哪怕是在那個曾經,他跟蒲老都要了菜,可高華信卻沒點什麼,他一直都是那個隻想著彆人的人。
許陽點了幾根煙,放在了墓前,他說:“生前,我不讓你抽煙。現在,你要能抽到,就儘管多抽一些吧。”
許陽又拿出了酒,他說:“今天是傳承班畢業的日子,當年的中醫傳承基地,是你在的時候牽頭辦下來的,現在第一批種子終於開花結果了,也要灑向全國各地了。這樣的好日子,該喝兩杯。”
說罷,許陽拿起酒瓶子,就往嘴裡灌。
可他平時很少喝酒,這一下,喝的太急,又都給嗆了出來。
孫子易和劉宣伯都皺眉看著他。
許陽有些狼狽地擺了擺手,又擦了擦嘴,他說:“高興,是高興。”
孫子易和劉宣伯對視一眼,兩人神色都有些凝重。他們不是第一次和許陽來拜祭高華信了,可每一次許陽的表現都很奇怪。平時在外麵,許陽雖然年輕,但處事非常沉穩,跟一個小老頭似的。
可每每到了高華信的墓前,許陽總做一些失態之舉,就像是他心裡藏了很多事情一樣。
兩人不懂,但他們能感受得到。
許陽用力地吐出一口氣,又把酒澆在了地上。回頭看向劉宣伯和孫子易,問:“你們有什麼想跟高老說的嗎?”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都搖了搖頭。
許陽也點了點頭,把酒瓶子放在了墓前,他說:“劉老師,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你是怎麼拜在高老門下的?”
劉宣伯微微一愣,然後露出了回憶之色:“我是從小就對中醫很感興趣,我記得我弟弟小時候得了乙腦,癱瘓了,後來是一個中醫給他治好的,在這之後,我就想成為一名中醫了。”
“後來跟著爸媽工作調動,全家都去了京城。說來也是巧,我弟弟的病剛剛好不久,我母親又生病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麼樣,病了很久,都沒治好。”
“後來單位上的領導,托人找到了我師爺蒲老還有我的老師,治療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好了。情況穩定之後,蒲老就不過來看了,交給高師來負責了。”
“這一來二去,我跟老師也熟絡了起來。他見我竟然能背誦一些黃帝內經,於是非常好奇,讓我繼續背誦。等他過幾天再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能背誦全文了。”
孫子易臉色一僵,他也第一次聽到這段過往。小時候,他常被稱為神童。長大之後,又被人稱為年輕一輩的最強者。
隻是後來,被許陽打擊的夠嗆。現在又被大師伯給打擊了,難怪大師伯看他們的眼神都怪怪的,原來是嫌棄一代不如一代。
劉宣伯露出回憶的微笑:“後來,老師就見我對中醫非常感興趣,就讓我好好學習,等長大了再找他學醫。同時,也贈了我幾本醫書,讓我課餘時間可以背誦。”
“就這樣,我越背越多。不過小學畢業,市麵上這些醫書就被我吃下大半了。隻是不求甚解,囫圇吞棗而已。再後來,老師就開始認真教我了,我也正式拜師了。”
“我們家是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工程師,弟弟後來也成為了科學家。隻有我一個人是醫生,還是一名中醫。不過,我始終以此為傲。成為中醫,是我一生的幸事。”
許陽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些年,他過的還好嗎?”
劉宣伯回答:“師娘和孩子還在的時候,過的挺好。”
許陽又沉默了。
山上風大,又是傍晚,風吹起來了。
孫子易對劉宣伯道:“大師伯,風大了,我們去車上吧。”
劉宣伯點了點頭,轉過了身,可卻又轉了回來,他對許陽道:“我曾經記得,有人托我給老師帶好,讓他好好照顧自己。我做到了,隻是……老師他仍然過不好這一生。”
說完,劉宣伯轉身去了車上,身子也比平常佝僂了一些。
到了車前,孫子易幫他打開車門,劉宣伯坐上去,車門關回來。
劉宣伯望向窗外,卻見許陽還在墓旁。
他看見,許陽坐在了墓碑旁邊,一手抱著墓碑,腦袋抵著墓碑。似少年人的友情,搭肩而行。
夕陽落下,一人一碑,交織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