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二十三四歲,人精瘦精瘦的,騎著個半新的紅色野馬100摩托車,穿件黑色厚皮衣,留著三七大分頭,眉宇間與胡春蘭有幾分相似,正是呂冬大舅家的表哥胡斌。
呂冬笑著問道:“哥,這是去哪?”
“胡亂轉轉。”胡斌的目光落在呂冬剛掛斷的手機上:“冬子,新手機,剛買的?”
呂冬說道:“這不電信大降價,買了一台,聯係方便。”
胡斌笑著問道:“你手機號多少?”
呂冬說了下號碼,胡斌專門念叨兩遍,又說道:“冬子,初二我出去,沒在家,也沒看到你和我姑。我爸和我媽,哎……”
他拍了下摩托車把:“中午都不留你和我姑吃飯,我回來說他們了。”
呂冬很平靜,說得也好聽:“沒事,咱是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
胡斌也是個會說話的:“不管老一輩咋樣,彆影響咱哥倆交情,咱咋也是親姑表兄弟。”
呂冬笑:“老一輩的事咱管不了,也沒法管,咱論咱的。”
胡斌也笑起來,問道:“這會有事沒?沒事哥帶著你去耍耍?大過年的,總得找點消遣不是?”
呂冬明白他說的耍和消遣是啥,連忙擺手:“改天,我這手頭還有一大堆事,得回去。”
胡斌有點失望:“能有啥事。”
呂冬騎上小嘉陵,說道:“哥,真有事。”他勸說一句:“大冷天的,你也彆到處耍,早點回去。”
胡斌搖頭:“行了,忙你的吧,你哥我心裡有數。”
說完,他騎著野馬100先走了。
呂冬看一眼,騎上嘉陵摩托車往西去,回呂家村。
有些事,親爹親娘都管不了,何況隻是表弟。
胡斌上站前街,拐入一條胡同,七拐八繞之後,到個平房大院子門口。
沒進門,就有兩條狗在叫,一條黑背和一條狼青在大門兩側的鐵籠子裡狂吠,露出嘴裡尖利的犬齒,看起來非常嚇人。
“誰?”平房大鐵門上的小窗口打開。
胡斌三不五時過來,說道:“我!”
裡麵的人看清了,開門,笑著說道:“文武。”
這是胡斌綽號。
“石頭。”胡斌推車進門,問道:“人都來了?”
站在門口左右看看,周圍一片安靜,沒有異常情況,石頭關好鐵門,衝兩條狗吹個口哨,黑背和狼青安靜下來。
他頭前帶路往堂屋走,邊走邊回道:“都來了,就差你了。”
掀開厚布簾子,再推開木門進堂屋,白天也開著大燈,有四個人正在裡麵,其中仨是胡斌熟人,還有一個中年人挺陌生,以前沒見過。
中年人個頭不高,看上去不太起眼。
石頭給介紹:“文武,這是馬哥,縣城裡麵的頭麵人物。馬哥,這是胡文武……瞧我,叫順嘴了,這是胡斌,馬家村的人。”
中年人衝胡斌微微點頭,明顯不把他放在心上。
石頭又說道:“馬哥,文武他表弟是呂魁勝,大學城那邊很有名。”
聽到姓呂,又是大學城,馬哥皺眉:“這名字有點怪。”
胡斌笑著說道:“這是外號,我老表叫呂冬,上學時候不知道誰給亂起的外號。”
馬哥輕輕點頭:“呂冬,我認識,見過幾次。”
胡斌納悶:“呂冬這麼厲害?”
石頭很認真的點頭:“我有個兄弟在大學城那邊做生意,說呂冬在大學城就是這個!”他豎起根拇指,又說道:“據說那邊的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五毒教教主!聽這名字,你就該知道了。”
胡斌倒是知道呂冬上學時就不是個善茬,沒想到踏入社會,還這麼厲害。
五毒教教主,聽這名號,就不乾好事。
馬哥有點不耐煩:“我們抓緊時間。”
石頭趕緊把話扯回來:“咱麻將?牌九?還是撲克?”
其他人都給馬哥麵子,齊齊看向他。
馬哥當仁不讓:“人多,拖拉機,一把把的也快。”
石頭去拿撲克:“也行。”
另外仨人裡,有個大高個,問道:“文武,錢帶夠了沒?咱可不興玩上一個小時就跑路,那不拆台嗎!”
胡斌從裡口袋掏出一摞錢,有零的有整的,怕不得好幾百。
他搬個椅子坐在方桌邊,錢直接砸在桌子上:“瞧見沒?年前的工資獎金我全帶來了!今天不把你們褲子贏乾淨,我才不會走!今天,我胡斌要讓你們光著腚回家!”
石頭拿來一副嶄新的撲克,做的很講究,拆開後讓每個人挨著檢查一遍,這才開始洗牌。
點上煙,扔上底錢,煙霧繚繞中,一群人很快有的快活似神仙,有的瞪大眼睛滿頭青筋。
胡斌手氣不好,幾次跟馬哥飆上都輸了,手邊的錢很快下去三分之一,頭上出一層汗。
但沒任何要走的意思,一心想著能翻本。
輸的越多的人,越不想走。
牌局持續到晚上八點多,胡斌兩手空空出了屋門,推上摩托車準備走。
石頭送出來:“文武,要不我借你點。”
胡斌意動,但還剩下一點理智,說道:“不了,等我有錢,再來翻本。”
他知道石頭所謂借錢的真實含義,這高利貸借上,可就利滾利了。
借錢,也不能找石頭借。
不止是他,輸光的還有另外一個人,跟著也出屋門,推上自行車走人。
倆人出大門,推自行車人說道:“我回去籌錢,明天繼續!”
石頭說道:“行!沒問題。”
胡斌騎上自行車,往回走,大冬天裡,小縣城基本沒夜生活,這個點街上早沒人了。
今天身上的錢輸了個乾淨,沒錢咋辦?咋翻本?
走著走著,胡斌路過電信營業部,忽然想到白天的事。
呂冬連手機都買了!
……
院子的堂屋中,就剩下一個人,馬哥在收錢,厚實的一大摞。
石頭從門外進來,恭維道:“馬哥,你這打牌技術,厲害!”
“小意思,不值一提。”馬哥收起錢,說道:“這都小打小鬨,不算什麼。等哪天有空,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大場麵。”
石頭問道:“楊……”
馬哥轉頭看過來,石頭給自個嘴一巴掌:“瞧我這張破嘴!”
“明白就好。”馬哥警告:“石頭,管好你嘴,彆哪天讓人拿針縫上。”
石頭笑:“馬哥放心,我滴水不漏。”
馬哥點點頭,出院子門,進另一條寬敞點的胡同,上了輛黑色桑塔納,打火加油門離開。
……
出縣城的大道上,胡斌找到個帶公用電話的商店,撥打之前專門記下的號碼。
“呂冬,是我,你哥!”胡斌笑著說道:“沒啥事,就問問你回去了沒?回去了?行,你明天有事沒?要不我去找你耍?啥?你明天有事?沒空……”
呂家村大隊,隱隱聽到呂冬說胡斌的名字,胡春蘭不放心,從辦公室裡跟了出來。
這個娘家侄倒不大惹事,就是好耍牌,多少錢都不夠往裡麵填。
呂冬看到了胡春蘭,問道:“哥,有啥事你直說,我這邊開著會來。”
另一邊似乎不好意思開口,遲疑了一段時間,才說道:“呂冬,手頭方不方便?先借我1000塊錢救救急,頂多一個星期我就還你。”
“你又去耍牌了?”呂冬馬上有所猜測:“那是個無底洞,多少錢都不夠往裡填,你……”
其實耍牌玩拖拉機的人很多,比如七叔就非常精通,但隻是純粹的打撲克而已,跟賭不沾邊。
根據七叔的說法,真正贏到錢,也就是與那幾個人販子耍牌的時候。
胡斌的話打斷他:“就這一回,我翻本就不去耍了。”
如果真的是年輕的呂冬,說不定還會信,曾經呂冬孬好開過店,也見過一條街上的人咋把自個耍的家破人亡。
這東西,沾上了,就不好戒,而且按照老娘的說法,胡斌耍了不止一年。
借給他錢,那就是推波助瀾。
呂冬臉皮足夠厚,借錢的人好意思開口,他也好意思拒絕:“哥,你也見了,我剛買了個手機,手頭暫時沒錢,要不你過來,咱兄弟倆好好拉拉……”
“我就不過去了,有空再找你拉,行了,不說了。”
話音落下,手機裡響起嘟嘟聲,另一邊掛了電話。
呂冬轉頭看向胡春蘭:“表哥的電話。”
胡春蘭早不抱希望了:“借錢沒有。”她說了件呂冬不知道的事:“兩年前,他跑來咱家說車壞了要大修,廠子裡暫時沒發錢也沒生活費,我把買肥料的幾百塊錢給了他,後來才知道他是拿去耍牌,到這彆說還,提都不提。”
呂冬收起手機:“幾百塊錢到無所謂,如果乾彆的要用,咱能幫自然幫,但這種事……”
胡春蘭很無奈:“你大舅那點家底,早晚得讓他折騰乾淨。”
呂冬:“要不我找找派出所,咱鎮所,我認識幾個。”
“可彆!”胡春蘭提醒道:“人還不得怨恨咱一輩子!尤其你大舅媽,那張嘴多厲害,還不得天天上門來打。”
她歎口氣:“人各有誌,咱勸過了,說過了,還能咋樣?你大舅兩口子都管不了,咱也彆再操這個心。”
大過年的,拿著禮回趟娘家,哥哥嫂子都不帶留下吃午飯,一年一年下來,心難免淡了。
呂冬點點頭:“我曉得了。”
田大榜的事,就讓呂冬意識到,人力有時儘,他更不是救世主。
回到大隊辦公室裡,沒過多大會散會,呂冬特意跟李家柱走到一起,邊走邊說道:“李二叔,我在學府文苑買了棟房子,想著簡單裝修一下,彆的人我也不認識,隻好來找你。”
李家柱問道:“你啥時候有空,咱過去看看。”
“明天行不?”呂冬提議。
李家柱點頭:“行。我明天上午先去村裡的新店看看,下午再去你那,實地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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