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上麵要暫停他支書的職務,劉明泉勃然大怒,農村老支書那一套就要發作,但就像他想憑借人口數量,謀劃雀占鳩巢一樣,終究是個有心思的人。
這就快換屆了,上麵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暫停他的職務。
農村問題,穩定非常重要。
但在這個時候,上麵讓他暫時停職。
劉明泉漸漸品出點味道來,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這是上麵做出決定了?
知道不可能對抗上級,劉明泉沉默下來,這是一個警告,要是再鬨,來得估計就是負責紀律的人……
鎮長助理讓劉明泉打電話,將大隊會計叫了回來,隨行的工作人員跟大隊會計要了村裡的賬本。
不過,他們沒有為難劉明泉的意思。
這一點,旁邊的劉琳琳看得很清楚,如果父親真有大問題,來的就不是這麼幾個人了。
農村跟縣城不一樣,想要動農村的一個老支書,那要正兒八經的多派些人過來。
那位鎮長助理根本沒有限製劉明泉,跟大隊會計要了賬本,帶人開車就走了。
劉琳琳在單位待了一段時間,又有劉主任這樣的老油條提點,也有一定的政治覺悟,稍微一琢磨,大致猜到可能是上級對父親最近這麼折騰不滿,應該是要把這個支書給擼掉。
但她啥都沒有說,就最近的情況來看,父親從這個位置上下去,未必是件壞事,總比捅出更大的簍子來好。
沒了這個職務,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待在支書的位置上,儘想些不可能達成的事情。
謀奪呂家村的支書職位,呂家村的那幫人,還不得跟人拚命?
劉琳琳忽然想到上高二時的一件事,有次周末放假回家,縣裡那些看古惑仔看多了的二流子,截住她和幾個女生要錢花,正好碰到呂冬和李文越過來。
呂冬跟那四五個人乾了起來,雖然有李文越幫忙,雖然從小就打爛仗,但麵對幾個成年人,呂冬幾乎是在拚命。
起碼從她的角度看,呂冬拚命打跑了那些個二流子,雖然他自個也變成了熊貓眼。
據說,那些人後來叫座山雕帶人揍的一段時間生活不能自理……
雖然知道呂冬當時肯站出來,是因為她這個老同學,但劉琳琳更清楚,呂家村很多人身上,有一股子狠勁。
周邊村裡,誰不知道呂家村的人不好惹,一個千數口子人的小村,以前在寧秀鎮都是出了名的老大難。
了解的人都清楚,惹了一個,就帶出一大串來。
武俠小說裡,都是揍了徒弟,惹出師兄或者師傅來。
呂家村不是這樣,惹了徒弟,師兄弟,師傅,師叔師伯,再加上師祖們,立馬全都蹦出來。
劉琳琳暗歎口氣,劉灣村跟呂家村挨著這麼近,連她這個小輩都了解這些,父親會不知道?
人的眼睛,太容易叫利益蒙住了。
父親想的是挺好,倆村一合並,劉灣村起碼人數上絕對占優。
但他要做的,卻是動呂家村的根。
幸好父親嘴上比較牢靠,沒對彆人說過這些,也就她整天相處,從隻言片語間,大致猜到了。
否則,絕對不是暫停職務這麼簡單。
呂家村的那幫人,能折騰著呢,尤其那個座山雕,附近誰不知道,就不是個好人。
傳出去,可能呂冬看在她的份上,不會咋樣,但呂家村的其他人,也不是吃乾飯的。
劉明泉被暫停了支書的職務,站在辦公室裡,一直黑著臉。
職務不在了,但威望還有,大隊會計看一眼,打個招呼說要吃午飯,趕緊走了。
上麵肯定會找人暫代支書一職。
大隊會計心裡挺複雜,既希望是自個,又不希望是自個。
劉琳琳看到父親仿佛一下子老了幾歲,輕聲說道:“爸,回家吃飯吧。”
劉明泉轉過頭,冷冷看了一眼閨女,出了辦公室,朝外麵走去。
劉琳琳沒再多說話,沉默的跟在後麵。
吃過午飯,劉明泉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棗樹下麵,啥話也不說。
隻是抬頭看著上麵,棗樹下麵的石槽裡,種著的蓮花早已開謝,偌大的蓮蓬隨風微微擺動,上麵一顆顆蓮子突起。
旁邊的石榴樹上,幾十個石榴果子開始變紅。
棗樹的樹杈巴上麵,紅線串起來的花生和桂圓因為長時間沒人打理,已經發黴長毛。
劉明泉心裡歎了口長氣,要是有個兒子該多好,起碼胳膊肘不會往外拐,起碼能擔起事來。
哪像這個劈叉妮子,當上個正科,也不為家裡想想。
劉琳琳就在堂屋裡看書,時不時看眼院子外麵,多少都有些擔心。
她甚至翻出手機,跟師傅劉主任發了幾條短信,把事情大致說了一下,劉主任人麵廣,縣裡認識的人多,幫著打聽打聽。
沒過太長時間,劉主任發了短信回來。
“放心,沒彆的,就是你爸折騰的太厲害,讓他安分一點,彆再當這個支書了,應該不會再有彆的事。”
劉琳琳放下心來,鎮上說的提留款的事,是事也不算事,真要查的話,哪個村裡沒違規的現象?
這就是找個合法的程序,讓老爹不再亂折騰。
劉明泉就這麼在院子裡坐到太陽偏西,突然站起來,晃蕩著出了家門。
劉琳琳不放心,連忙跟了上去。
出家門,轉到一條南北土道上,劉明泉朝北邊走去。
路兩邊的棒子,長到一人多高,人走在道上,看不到東西兩側,隻能看到北邊。
北邊是呂家村!
劉琳琳不放心,遠遠跟在後麵。
劉明泉走出土道,來到平坦寬敞的東西向馬路上,進了斜對麵的廣場,盯著呂家村新村的建築,歎氣搖頭。
往前走,有不少人在遮陽的亭子裡麵下象棋打撲克,基本都是呂家村的閒人。
“哎,老劉,過來,過來。”呂振甲經常在這裡下象棋:“過來殺一盤。”
這邊還在下,劉明泉過來沒說話。
呂振甲下棋的同時,嘴沒閒著:“最近忙活啥呢,也沒見你過來。”
劉明泉當然不會說:“沒忙活啥,瞎忙。”
那邊打撲克的人當中,有個身材高大的,肩膀總是耷拉著,突然接話道:“還能忙活啥,還不是忙著拉他村裡的人,想來咱村吃乾飯。”
這話一出,劉明泉氣就往上湧,轉頭往那邊看,想跟人吵一頓的氣,硬生生憋住了。
座山雕,惹不起。
劉明泉暗自開解自個:彆跟渾人一般見識。
呂振甲說道:“老劉,我都跟你說過,呂家村不是那種吞並彆人村的村莊,我們呂家村的人,守好自個的一畝三分地就夠了。”
這話比起剛才的話,聽起來舒服多了。
但刺耳的聲音又響起來:“我說振甲叔,你把彆人想的太好了,咱們不想吞彆人,彆人卻想吞咱們!”
劉明泉再看,說話的還是那個渾人座山雕。
呂建仁知道劉明泉最近在縣裡上躥下跳,忍不住一句一句的說:“咱呂家村在人眼裡,就塊好吃的豬頭肉,這些人洗豬頭的時候不出來,給豬頭脫毛的時候不出來,鹵豬頭的時候也不出來,等到豬頭做好了,就想著上來分一塊吃。”
他聲音人拔高:“你們說,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嗎?”
“就是,就是,光想著吃現成的。”
“咱們大冬天在果園裡冰水洗下水的時候,也不見他們來幫忙。”
“拿個斧子來幫著劈豬頭也行啊。”
聽著議論紛紛,劉明泉坐不下了。
不遠處的健身器材後麵,劉琳琳大致上能聽到呂家村的人的話,見到那個座山雕在,她稍微走近一些,萬一要是鬨起來,好趕緊過去。
她是呂冬的老同學,呂家村好多人都認得她,估計管些用。
突然,鐵公雞晃蕩著進了亭子,說道:“誰搶咱東西,咱就把他打出去!”
他手腕上麵,掛著個小收音機,正有歌聲響起。
“好山好水好地方,條條大路都寬敞……”
劉明泉原本是想過來探聽探聽情況,見到一幫人叫那個座山雕挑唆著攻擊他,乾脆掉頭就走。
後麵,收音機的歌聲還在響。
“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
劉明泉本來出了亭子,聽到這歌聲,忍不住回過頭來,盯著鐵公雞看了一會。
“哎,老劉,你乾嘛?”鐵公雞見他眼神不善,說道:“想吃人?”
劉明泉擺擺手,懶得搭理這些人,掉過頭去,背起手,往南走。
身後,那個刺耳的聲音又響起:“也就是禁了槍,要不豺狼來了,咱可真有槍!”
周邊的人都知道,老七會造兔子槍。
劉琳琳看著父親走遠,再看看亭子裡的座山雕,覺得呂冬這個七叔,嘴上有點不饒人。
她也走了。
回村的路上,劉明泉連連歎氣,作為體製上最底層的乾部,他知道再折騰也不管用了。
心裡不好受是真的。
那種難受勁,說不出來,這叫啥?賠了夫人又折兵?
劉明泉看向棒子地完全遮住的夕陽,低聲哼了兩句。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想要的東西沒得到不說,還賠掉一個村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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